第337章 內賊

寶珠擱了茶盞,跪伏在地上,整個瑟瑟發抖,若不是如今的棲梧院裏裏外外都是人護著,隻怕她早就死了。

“我母親當年,是怎麼死的?寶珠,你若是將事情如實告訴我,我到時候給你一筆錢,你拿了那錢去隱姓埋名,過你自己的日子。”白華英輕輕摩擦著茶盞的邊沿。

那八寶的碳盆兒旁置著個水壺,寂靜下來的屋子裏,水壺忽的開了,熱氣直往壺外衝,她慢條斯理的將壺子提了起來,沸水入杯,高香烏龍瞬間便舒展開來,香味兒宜人。

“奴婢……隻求大小姐收留,奴婢願為大小姐當牛做馬,以報大小姐救命的大恩,請大小姐成全。”她伏在地上,低著頭,形容憔悴,嗓音低啞,再沒了初來棲梧院時的頤指氣使,乖得如同一隻收了爪子的貓。

“你就不想過自己安生的日子?”她有些意外。

寶珠跪在地上,一身厚爛單薄的衣衫在這樣的春日裏,她凍得瑟瑟發抖,“奴婢原就是老太太買回來的,那年大災,父親又好賭,將我賣了,前些年有老鄉帶了消息過來,說他好賭成性,後來被打死了,母親和弟弟也病歿了,大小姐,奴婢一無所有,能去哪裏。”

她什麼也沒有,所以自然什麼也不怕,“奴婢先前多有得罪,可大小姐宅心仁厚,還願意救奴婢一命,奴婢願以往後的性命來伺候大小姐。請大小姐成全。”

白華英利落的泡了盞茶,將公道杯中的茶倒進主人杯中,抬了抬手,“我想知道的事,你若是說得好,我自然也可以考慮考慮。”

寶珠見有了幾分希冀,連著精神也好了些,“是,奴婢七歲被賣進府裏,如今奴婢已經二十有一了,大娘子是二十年前嫁進府裏來的,正巧就是奴婢進府的後一年。”

她對以前的事情是知道些的,到底是老太太身旁的丫頭了。

“繼續說。”她捏著杯盞。眯了眯眼,芹小娘,她還沒有問,她也不急於這一時。

“先大娘子生得漂亮,又是伯爵府裏頭出來的,那時候芹小娘也在府裏,隻是……她是寄住在府裏的,與先大娘子十分要好,如今你瞧著芹小娘處事周到,將府裏打理了十幾年,那些都是跟著先大娘子學來的。”她回憶起先前的往事,不由感慨。

“先大娘子生大公子的時候也不是很順,但是好在都挺過來了,大公子自幼多病,先大娘子與伯爵府費盡心思,才將大公子的身體調理了回來,大公子生下來沒多久,二公子就出生了……”

白華英擰了擰眉,“他們的年紀是差不多。”

“可不是嘛,原本先大娘子與主君也夫妻恩愛,主君是要替青梅竹馬的芹小娘擇個好夫婿的,豈料有一晚上喝醉了,就……就有了二公子,先大娘子沒法子,隻能將她迎進府裏,讓她當了貴妾了。”寶珠咬了咬牙,對於再往後的事情,心裏忐忑得很。

她悄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白華英,她那張臉上的胎記是很大,顏色也很豔,可細看就會發現她的五官是很精細的,若非有這麼一層胎記擋著,必然也是個與先大娘子一樣精致的妙人兒。

“好一個青梅竹。”當初她嫁給趙斯年的時候,趙斯年也說那侯月容不過是個遠房的妹妹,可到頭來,她竟犯了與這先大娘子一樣的蠢事,在婆母的壓迫下,給他納了妾,那妾害死了她和孩子,如今自己在府裏作威作福!

寶珠低了頭,撓弄著帕子,心裏慌得厲害,“那……那老太太原就想著,若府裏當家的是自家內侄女,她也好拿捏些,若是換個人,就沒這麼聽話了,加上先大娘子手段雷霆,治家有方,老太太就更沒管家的權利了,所以才將那芹小娘推了上去。”

這些年,府裏來來往往的,都是些醃臢事,寶珠看得累了,人在這樣勾心鬥角的一個地方,連著自己也會被同化。

“後來呢?我母親為何會難產?論理說,二胎比頭胎要好生些才是。”直覺告訴她這裏頭是有問題的,可如今人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了,她總不能再開棺驗屍!

“後來先大娘子懷著大小姐,是芹小娘一直親自照料,有一回奴婢發現孫嬤嬤往給先大娘子的藥罐子裏倒了包粉沫。”她偷看了眼白華英,隱隱不安。

白華英緩緩的倒了盞茶,“你看清楚了,是芹小娘身旁的孫嬤嬤?”

“是,孫嬤嬤是老太太拔過去伺候芹小娘的,後來便一直跟著她了,奴婢在府裏這麼多年,不會看錯的!後來生產的時候先大娘子難產,產後又大出血,人便沒了,奴婢伺候老太太的時候,聽見老太太與芹小娘在吵架。”

白華英吹了吹主人杯,杯中的茶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她忽的覺得心口被針了一般的難受,想來是這正主兒心裏難過。

“芹小娘與祖母的關係基本上是共生了,芹小娘身旁的孫嬤嬤朝藥罐子裏下了藥,那麼祖母必然是知道的。”老太太是個解角色,可幫著個妾室來害正室,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捏著的杯盞緊了緊,目光冷冽如冰。

寶珠咽了咽口水,嗓音幹啞,“大小姐料想的不錯,隻是……奴婢聽著,老太太原隻是想讓先大娘子吃點苦頭,無法再掌家,可沒想到芹小娘會痛下殺手,給先大娘子下了慢性毒,先大娘子是個好人,於奴婢也是有恩的,奴婢原想去伯爵府,可……”

“可我母親走了之後沒兩天,伯爵府的人便時常在宮裏。”白華英不知道官家在這樣要緊的時侯將她們具體派去了哪裏,但那天聽了璟王的意思,該是去了北境才對。

“是,後來先大娘子下葬之後,靖安伯夫婦便遊曆去了,奴婢在府裏不敢聲張,後來老太太知道了這件事,奴婢能倚仗的就隻有老太太了,哪裏敢有半分聲張。大小姐恕罪。”她伏在地上,微微的顫抖著。

小人物的悲劇,往往都是從身不由已開始的,可是這世間本就有許多事半點不由人。

“桂枝醒了嗎?”白華英將她扶了起來,塞了盞茶給她。

“醒了,她渾身都是傷,沒一處好的,先前有人要殺她,她嚇得不輕,如今到了大小姐這兒也不敢睡,一直硬撐著。”她與桂枝都是府裏頭二十來年的丫鬟了,從幾歲的年紀熬到如今,一晃眼已經二十多了,嫁人也嫁不出去了,隻能守著白家,盼著白家越來越好。

她們都是沒有家的人了,在這白府裏這麼久,比白府裏的主子們還要愛惜白府的一切。

“我去瞧瞧她。你就留在棲梧院,要做些什麼就問翠青,若有短缺的,去問白芷要就是了。”白華英理了理微皺的衣襟。

寶珠神色慌張的掃了眼外頭,低聲道:“大小姐最好仔細著些白芷,她與我一樣,也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將她打小帶在身邊,那會子喜歡她得很,還賜了個白姓給她,杜枝喝的那碗藥,就是她拿過來的,桂枝不願打草驚蛇,隻偷偷讓我將藥倒了。”

白芷,她垂眸掃過衣服上白色的玉蘭花繡樣,眯了眯眼,“無妨,我倒是要瞧瞧,我這院子裏如今還有多少個吃裏扒外的。”

她抬步出了耳室,翠青跟在她身後,掃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寶珠,“小姐,這寶珠先前可沒少欺負咱們,你讓這樣的人進咱們院裏來,到時候還不得被咱們府裏的人欺負死。”

白華英頓了腳步,瞧著正拿了掃把在灑掃的綠語,挑了挑眉,“有仇必報,本就是咱們院裏人該有的性子!她若是能忍下來,那也是她的本事,忍不下來,你就去庫房裏,取一百兩給她,讓她離府自過吧。”

“小姐,你什麼時候對人這麼仁慈了。”翠青嘟著嘴,很不開心,“她做了這樣的事,咱們替她請了大夫醫好了傷,本仁至義盡了,還要給她銀子!咱們帳麵上可才剛剛有了點,哪裏禁得住這樣揮霍的。”

“我先前怎麼沒瞧出來?你不止是個貪吃的,還是個小財迷。”白華英捏了捏她那日漸吃圓的臉,笑得開懷。

“奴婢才不是小財迷,奴婢隻想替小姐守著,這攢下來的可都是小姐的嫁妝。”她一直覺得她家小姐要嫁個大人物的,不是封家大公子,就是嫁給璟王也是不錯的,畢竟她們好些銀錢的入帳,都是從璟王給的鋪子裏頭支取的!

這願意將家產拱手的男人可不多了,實在不成,封家也是好的,上有士族庇護,下有神醫是義子,多好。

白華英敲了她一記腦門兒,往前走道:“錢要花在刀刃上。”

翠青不滿的嘀咕,“她叫寶珠,又不叫刀刃,小姐,近來我覺得白芷有些奇怪,她對那桂枝,好像也太好了點,先前對寶珠也沒見照顧的這麼妥貼的,要說起來,她同寶珠還同是老太太那兒出來的呢。”

白華英腳步微頓,“快,去桂枝那兒!”這會子白華英在院裏小轉了一圈也沒瞧見白芷,保不齊她如今就在桂枝的房裏。

她拔腿便朝著後院丫鬟們的小屋跑去,翠青見狀也急急忙忙的跑了過去,這一跑,院裏的人見了也跟著跑了起來,沒一會兒,這後院的小屋外便站滿了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