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到了。
“有……”
她例行公事一般的剛出一個字,便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嚇了一跳,“你好,我是婉溪,我是特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的。”
她拍著胸口定了定神,一邊說一邊靠近這人,眉間滿是好奇之色。
這人……為什麼不給個正麵,而是一直背對著她,站在三樓的欄杆前呢?
莫非是長得很醜,見不得人?
或者,長得天怒人怨,又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所以心理崩潰,所以才獨居這裏?
“你好?”
等不來這人的出聲,她隻得再次試探的問出一聲,“那個……我是特來謝謝……”
話未說完,那人終於有了動作,回首的一瞬間,婉溪頓時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腿一軟,差點跌倒!
天,天哪!
這該是怎樣的一張臉?
左邊臉,風華絕代,俊美無匹,右邊臉,刀劍交痕,燒傷嚴重。
這還真是“半麵閻羅半麵仙,半麵天堂半麵鬼!”
怪不得,性情這樣冷淡,救了她,連麵都不露。
這樣的他,若是半夜見了,都會以為真見了鬼了,不嚇死,也嚇半條命。
“姑娘?”
粗嘎的聲音,低沉傳出,隱約有一種嘲諷的味道。
還以為這女人有什麼不同,值得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她,卻原來,也是俗人一個!
隻會以貌取人,毫無內涵。
“對不起,我……”
婉溪退了一步,斟酌著道,“我隻是沒想到而已。”
她皺著眉,認真的說著,一雙眼睛坦誠的看著他,沒有半分做作,虛偽。
男人沉默的打量著她,半晌之後,終於點點頭,對於她的觀念略有改變,“很多人看到我,都以為見了鬼。”
仍舊是低沉沙啞的嗓音,眼底卻泛起了一絲亮光。
不錯不錯,瞧這份真誠的態度,倒也可圈可點。
婉溪心下一鬆,一直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放開了一些,小心的笑著道,“那是因為別人不了解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多時間,外在的美麗,永遠比不上心裏的美麗。”
“哦!姑娘這是在變相的安慰我麼?”男人歎了口氣,興致不高的說著,又似是無意的轉過了右麵半邊臉,僅以完美那一麵側臉對著她,姿容絕世,恍然若仙。
婉溪一時看得失了神,等到終於發覺的時候,男人一雙眸光若有似無的正從她臉上掃過,她訕訕一笑,不好意思道,“好個……我有些走神。”
“沒關係!”
男人扯扯唇,將右邊側麵又隱入了陽光的黑暗,麵色微微抽搐,一雙眼睛,使勁的眨巴著。
還不走還不走啊,說完就走吧。
婉溪沒有看到,她心下輕歎,這老天爺果然是不公平的。既然給了他一個絕色如仙的容顏,卻又為什麼又要殘忍的毀了他?
“姑娘,我名流雲,姑娘若無其它事情的話,恕流雲還有事要忙,姑娘隨意。”
人也見了,話也說了,流雲冒著冷汗幹脆利索的甩了袖,說走就走。
最重要的是,他要是再不走的話,這條小命可就基本上沒啥保障了。
而直到他的身影拐入前麵的房間裏,婉溪這才看清,他一身青色的衣衫,同這竹屋的顏色極是相配,整個人也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如流雲浮動,暗香迭起。
隻是,可惜了……
婉溪眼睜睜的看著流雲離去,想要出聲說些什麼,終究沒有說成,隻覺得這整顆心裏,麻麻的,漲漲的,感覺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想要跟著他走了。
“唉!好一個美男啊……”見她就跟見鬼似的,有必要這麼急著走嗎?她還想要問問別的事呢!
婉溪心裏遺憾著,搖搖頭,離開了竹樓。
樓上,一直有一雙眼睛,在不動聲色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包括她看向流雲的表情,神態,以及最後那一句幽幽歎息的話語,都被那雙眼睛的主人,無一遺漏的收入眼底。
頓時滿心的酸水泡泡,咕嚕咕嚕的不停往外冒。
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有他還不行,還敢去肖想別的男人?
氣狠狠的將視線一收,“砰”的一聲,將流雲房門一腳踹開,怒:“流雲你這個王八蛋!給我滾出來!”
“啊!少主!”
屋裏頓時一聲哀號,劈裏啪啦一陣亂響,流雲頭頂著一個茶壺蓋,滿臉抽搐的滾了出來,“少……少主……”
沈浪黑著臉,哼道:“你還記得我是少主?”
“記得記得記得,當然記得!”
流雲將腦袋點得如同雞啄小米一般的討好道,“少主,您看,這是小的這次出去特的淘的好東西,汝窖出品啊!距今一千八百年,絕對的真物件!”
頭頂的茶壺蓋,雙手捧穩的送了上去,心疼那個帶肉疼!
嗚嗚嗚!
他剛剛才弄到的好東西,轉眼就被坑走了。
不就是跟少夫人多說了兩句話麼?至於這麼狠?
“隻有一個蓋子嗎?”
沈浪仍舊臉色黑黑的,眼睛瞟了一眼那茶壺蓋,心想這小子果然是最機靈的。
流雲苦著臉:“還有……茶壺。不過是剛出土的古物,小的正在仔細的清洗中,等回頭洗清幹淨了,一準給少主送過去。”
“哼!算你識相!”
沈浪臉色稍霽,轉身下樓,“把你臉上的鬼東西給我摘了!看著真惡心!”
流雲:“……”
有苦這個倒不出啊。
這會咋就嫌惡心了?剛才還不是你硬生生的逼著讓我戴?
牢騷歸牢騷,到底是不敢違背,伸手從臉上摸索了兩下,將那張鬼臉麵具摘下來,頓時間,玉樹臨風美男子,流雲大少爺,重現江湖。
“哎!還是自己的臉摸著舒服啊!”
流雲長歎一聲,頗是自得的得意著。
身為日冕組織裏第四號當家人,他除了在調配火藥這方麵最加擅長之外,像這樣花癡的自戀,也是很讓人佩服的。
“你再這麼惡心下去,小心這張臉也沒了。”
流水從隔壁房間出來,嫌棄的打擊著他,“剛剛的教訓忘了嗎?隻半張臉就差點把少夫人給看傻了眼,再弄這整張臉出去,少主還不得活生生撕了你?!”
有些人,總是這腦子比豬還笨,永遠學不會乖巧!
“你。”
流雲磨牙,“你知道什麼?這爹生娘給的臉,少主就算再不講理,他還能真給我毀容了?”
流水抱胸,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他,“是啊!少主當然不會給你毀容,不過,他會讓你天天變成二皮臉!”
一頓胖揍打得你爹娘都認不出,再美有屁用?
呃……
流雲傻了。
這確實……像是少主能做出的事。
忙不迭的竄回房中,戴了一張比較普通的人皮麵具出來,小心翼翼的再度征求流水的意見:“你看,這樣呢?”
流水瞟了一眼,“嗯,還湊合!”
轉身下樓,忽又回身,叫著他:“藥先生說了,你背上的傷勢很重,不要隨便亂動。還有,每天晚上,去阿意那兒一趟!”
“撲通”一聲,流雲左腳絆右腳,慘叫道:“不去行不行啊!”
流水笑眯眯回他一句:“你說呢?”
藥先生是阿意的爺爺,阿意又早早瞄上了流雲這張臉,流雲見她如見鬼啊,平時躲那小鬼都來不及,這次居然要主動送上門了?
天!
老天給個雷,劈死他算了!不活了!
“嗬嗬!祝你好運!”
流水好心情的遁走,想著那個名叫阿意的小丫頭,其實也蠻可愛的。
至少能將這個成天自戀風流,自命不凡的臭小子,整得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別提有多開心了。
……
從竹樓離開沒多久,日頭就到了正中午,婉溪熟門熟路的回到那一處水上的房子裏,她稱這個水島,叫湖心島。
湖心島的四周不止長滿了諸多的青竹,更是在靠近水邊的地方,細心的圈出了一片地方,用青竹做原料,搭了一個簡單的涼棚,涼棚裏有著清一色的竹子做成的桌子,椅子,還有中空的竹杯,以備口渴的時候,用來喝水用。
更甚至比較誇張的是,這一個小小的涼棚裏,竟還有一副不大不小的青竹藤椅,玩水累了,可以進行短暫的休息。
婉溪好奇的摸上來,嘖嘖有聲的繞著這涼棚轉了一圈,越來越覺得自己真是愛死這地方了。
嗯,回頭問問流雲,如果同意的話,那她便一直住在這裏,然後,直到她平完的生下肚裏的孩子……
想到孩子,突然就想到了沈浪。
這麼些天不見了,他,真的不要她了嗎?
心頭一陣微微的刺痛,她臉色一白,扶著桌子落下。
遠處,沈浪皺眉看著,“流水,你確定做的這套青竹桌椅沒什麼問題?”
流水哼了一聲,對於少主的質疑很不滿意:“少主,你就是太緊張了。少夫人臉色不好,是因為她沒吃午飯……呃,少主,你幹什麼去?”
“吃飯!”
沈浪頭也不回的走遠,流水眯著眼,笑得特賊。
少夫人肚子餓了啊,少主馬上就要吃飯,這能說明什麼呢?
……
坐在桌邊休息了一下,婉溪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伸手摸著肚子,怨念的道:“你呀,你這個磨人精,你說,娘這麼辛苦的懷了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爹說走就走了,會不會不要我們娘倆了呢?”
然後,耳邊有人說:“他不會不要的。”
婉溪歎了一聲,“你怎麼知道?當時他走得頭也不回啊,他……”話到這裏,突然頓住。她猛一抬頭,流雲頂著一張殘破的陰陽臉,手裏提著一份食盒,直接放到桌上。
婉溪大喜:“呀,你怎麼會來的?”
流雲咳了一聲,故做冷漠道:“給你送飯。”
“耶!”
婉溪跳起,一步就搶了過去,“來來來!我肚子正餓了,讓我看看,都什麼好吃的?咦?這麼多,我們一起吃吧?”
熱情的回頭招呼著他,流雲頓時黑線,抽著臉趕緊往遠處閃了兩步,做賊似的轉動著兩隻眼睛,偷瞄著周圍環境,一邊又麵色淡然的道:“我已經用過了,姑娘慢用!”
―――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少主給看到。
沈浪:“……”
無言的黑著臉。
流雲,你這次死定了!
“少主。”關鍵時刻,雲離跳了出來,沈浪冷哼一聲,“說!”
眼睛仍舊盯著不遠處的涼棚裏,看著那一男一女在說著什麼,心裏的怒火啊,蹭蹭的往上冒!
這個該死的流雲,隻是讓他送個飯而已,誰準他說那麼多話的?
雲離手裏捧著一些藥品,淡定的打個哆嗦:“少主,藥先生剛剛研製的新藥,說是對少夫人的腿傷有利,您看……”
說這話的時候,雲離偷眼瞟一下那邊的兩人,額上有些冒汗。
新藥啊,能給少夫人試嗎?可藥先生那個脾氣,他若說不用的話,藥先生沒準一怒之下,會直接拒了給少夫人繼續治傷了。
可是,少主的脾氣更不好惹啊,這少夫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少主還不活活劈了他?
媽呀!
這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當奴才的風險真是越來越大了。
“新藥?經過試驗了嗎?”
沈浪滿心放在婉溪的身上,一聽這話,立時轉了臉,認真的問道。雲離遲疑一下,“聽藥先生說,這新藥,在貓的身上試過,效果很不錯!”
“貓?!”
沈浪一聽這話頓時大怒,“少夫人是人,不是貓!你給我拿回去,告訴那老家夥……嗯?”衝天的火氣突然撲滅,沈浪眼睛閃了一下,改口道,“這樣吧!既然是新藥,就總得有人要試。本少主記得,這次任務回來,流雲身上剛好有傷,拿去給他試試!就說,本少主賞的,不許拒絕!”
雲離手裏的藥品頓時就一陣哆嗦,差點散了:“是,少主,屬下這就去送藥。”
憐憫的看一眼仍舊在涼棚中高談闊論的某個人,雲離開始深深的為他祈禱。
“少主,雲落回來了。”
流水從一邊走過來,低聲稟著,沈浪眸色暗深,“在哪裏?”
“清水灣!”
“好!帶我去!”
剛走出兩步,突然又頓住,對著雲離道,“記住,試新藥!”
雲離:“……”
低著頭,答應一聲,向著湖心島那邊走去。
流水好奇的瞄了一眼,頓時就明白,定是流雲這小子又惹事了。咳!吃了這麼多次虧,怎麼就學不乖呢?
另一邊,婉溪正開心的大快朵頤,也不知是她真的太餓了,還是有心理作用,總覺得這些菜色,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瞧,那個珍珠豆腐,那個黃酥雞,還有那個烤全鴨,那個她從來隻說過一遍的鍋貼小黃餅……真好吃啊!
她美滋滋的吃著,忽的想到什麼,臉色一變,急忙抬頭中,餘光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扭頭而去。
“沈浪!”
她頓時叫出一聲,流雲一個哆嗦,腦門冒了汗,結結巴巴的道,“姑娘,你……你在喊誰?”
婉溪驀的站起,那一道身影眨眼已不見了蹤影。婉溪呆呆的看著,心頭一閃,什麼都明白了。
他,還在怨著自己嗎?
輕聲一歎,她默不作聲的重新坐下,將那一道道的菜色,挨著個,細細品嚐。
這些菜色,全都是那一夜,韋清用來款待他們的菜色,當時,她想吃黃酥雞,沒有吃到,想吃烤全鴨,沒有吃到,然後,卻在這裏補全了……
低下頭,不停的夾著筷子猛吃,卻是味同嚼蠟,眼裏的淚水“啪嗒啪嗒”的就丟。
流雲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天哪!地哪!
他流雲對天發誓,他真清清白白做人,規規矩矩送飯啊!真的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啊,真的不敢去欺負少夫人啊!
雲離手裏托著新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他突然才想起,少夫人認識他的。怎麼辦?這藥……少主說了要送去給流雲試藥,可是萬一讓少夫人發現的話?
心裏頓時為難。
流雲剛好回頭,一眼瞅見了他,像是流浪多年的孩子,終於見到吧親人一般,眼淚鼻涕的興奮揮著手:“雲離!這裏這裏,在這裏!”
你快來啊,再不來,小爺就要頂不住了。
雲離頓時抽臉。
這個蠢貨,還嫌被少主操練得不夠?
既然被發現,也隻得硬著頭皮端了藥進去,“流雲,這是少主賞的藥。”
手裏的新藥放到桌上,對著埋著吃飯的婉溪恭敬的道:“雲離見過少夫人。”
“嗯!”
婉溪頭也不抬,繼續吃。流雲打了個哆嗦:“雲離,你?……”
雲離淡定的道:“少主說了,你身上有傷,必須得用。”
流雲:“……”
少主,你太狠了吧?
苦著臉接過藥,苦巴巴的問一句:“雲離,少主有沒有說,這是做什麼用的?”
嗚嗚嗚!
這一看就是藥穀那老頭研出的新藥,分明就是拿來試藥的。
雲離瞥他一眼,淡定的道:“你應該慶幸,那老頭沒有讓水意那丫頭招呼你。”
“你怎麼知道沒有?”
流雲“嗷”的一聲就跳起,扯著嗓子嚎道,“上午的時候,流水那小子就說了,讓我抽空去水意那裏治傷……”
嗚嗚嗚嗚!
抱頭再哭,雲離頓時無語。
人品問題啊,果然不是人力能為之的。
“夠了,要哭出去哭!”
淡淡的聲音從側邊傳來,流雲哭聲嘎然而止。他呆呆的抬眼,看著雲離,少夫人,這是咋回事?
雲離抽嘴,淡定的以眼神回之:少主夫怒了。
啊?
流雲:不是我惹的吧?
雲離:你說呢?
流雲:……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被少主整了還不算,現在連少夫人都嫌棄他了。
雲離搖頭,他多少也在少夫人身邊待過一段時間,深知少夫人的脾氣。
如果少夫人一直對你嘻嘻哈哈的,那是把你當朋友看,如果連看都不看你一眼了,那你就慘了。
現在,流雲就正處在這種階段。
婉溪冷冷的把筷子一放,微眯的大眼看向流雲:“說吧!你這張臉,到底是不是你的臉?”
她這話問的有點繞,可雲離跟流雲都明白。
流雲苦巴巴的向著雲離投去求救的一眼,雲離將頭撇過。婉溪淡淡的道:“怎麼?連自己的臉長什麼都要問別人嗎?”
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欺騙!
枉她還特別誠心誠意的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去憤慨他的坎坷遭遇,原來……都是假的啊!
那麼,她是傻子麼?
“流雲!你說,我是傻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