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前,一抹淺淡的顏色閃了出來,又閃了回去,風沁敏銳的看到,他的眸光瞬間沉凝,卻是張了張嘴,又硬是壓下了那股出口的衝動。
婉溪已經嚇得臉色發白,淚流滿麵,緊緊繃著的神經,一直不停的高速運轉著,眼睛裏,除了那個死人,便是那個死人。或者,還有上一次的時候,那個同樣死狀淒慘的人,兩者不停的在她的腦海裏輪番播放,婉溪眼前一黑,終於暈了過去。
為什麼,她每一次出來,都會在同一間酒樓,碰到同一種這樣的事?
血淋淋的死人,與她直麵相對,她活了這麼些年,又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嚇?
“溪!溪!”
風沁眼疾手快的將她接到懷裏,低低的喊了兩聲,沒有任何反應。
眉頭一蹙,他立即打橫抱起了她,快步走進一間小巷,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半抱半拖的帶著她,迅速閃入了一間成衣店的後門。
“老板。我這位朋友有些中暑,能在你這裏打擾一下嗎?”
他懷裏攬著婉溪,彬彬有禮的對著突然嚇呆的老板打著招呼,老板眼睛看著兩人,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口吃的指著婉溪道,“她,中暑了?”
“嗯!”
風沁點頭,溫和的笑意掛在臉上,說謊不用打草稿,臉不變色心不跳。
老板頓時便回過神來,趕緊道:“好好好!你先扶著她到後麵躺下,我這就去煮碗綠豆湯來為她解暑。”
話落,老板轉身要出門,風沁一聲喊,叫住了他:“老板,這外麵發生了人命案,沒事,還是不要亂跑的好,免得被官府給纏上了。”
老板兩腿一顫,猛的站住。
半晌,他轉過身來,腦門冒汗的看著這兩個突然出現的男女,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客,客官!小老兒,這,這也是隻小本經營。您看,您這兩位……”
他哭喪著臉,伸手比劃著,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風沁一笑,他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當下便道:“老板,您多想了。這是舍妹,我們剛剛在街上遇到了潑皮無賴,想要非禮舍妹,所以,就想進來避避風頭。至於外麵那個人命案,完全與我們無關的。”
普通人的生活,總是充滿了各種不穩定的因素。
他不想因為他與婉溪的到來而令得這位老板誤會什麼,但是目前,他需要他的幫助。
所以,適時的解釋一些誤會,也是非常必要的。
果然,那老板一聽,頓時就鬆了口氣,“原來,你們也隻是來避難的。這好辦!我還以為……”
老板欲言又止,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仍舊閉眼不醒的婉溪,也情知失言,急忙轉身去關了店門,然後又領著兩人進了後院,妥妥貼貼的幫著將婉溪安頓了。
直到此時,風沁也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先向這老板道個謝,又從懷裏摸出了一錠銀子遞到老板手裏,誠懇的道,“這位老板,麻煩這錠銀錢一定要收下。我們兄妹二人初來貴地探親,就碰上了這等事,也實在是老天不開眼,還好老板肯暫時收留,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那裏那裏,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風沁說得客氣,老板連連推辭著,接著,又義憤填膺的低罵,“那些個花花公子地痞流氓,閑來無事就愛在街上轉悠,看得哪家閨女長得好,總要去撩逗一下,這老天怎麼不降個雷劈死他們?”
話落,又覺得這話說得過於氣憤,頓時住了口,訕訕看一眼風沁,斟酌的道,“不過,我看公子也不像是惹禍的人,那外麵的命案,也肯定不是公子做下的。既然如此,小老兒也不怕什麼,公子就且安心在這裏避一陣,等風頭過了,再走如何?”
老板總歸是不太放心,話語之間隱含著試探與不安。
風沁卓爾一笑,情知這樣的擔憂,也是在情理之中,當下又點頭,道:“老板說得對。等這風頭一過,我們就走。你看,我一介書生,也手無縛雞之力的,倒是要麻煩老板提桶水過來,洗漱一下了。”
手裏又一錠銀子遞過去,老板眼睛大亮,卻又有些不敢收。又一頓推辭之後,在風沁的堅持下,終於歡天喜地的拿著出去,徹底的將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裏。
一介弱書生,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可能去殺人的。如此說來,他們還真是落了難,碰上了一些肮髒事,所以才不得不來他這小店稍稍躲避一下。
既如此,那他還怕什麼呢?
立時親自去燒了熱水,又提到風沁暫住的客房裏,臉上的皺紋,笑開得跟一朵花兒似的。
“來來來,客官,這是熱水,您先用著,一會,小老子再去燒些飯菜來,你們兄妹也好填填肚子,還有,如果需要什麼衣服的話,小老兒這裏正好是成衣店,隻管挑了便是。”
轉眼賺了兩錠銀子,又確定了這兄妹倆不是什麼匪人,老板的態度,自然是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既如此,那便多謝了。”
風沁溫潤作答,言談舉止之間,將貴府公子的文雅氣度,頓時表露無遺,以至於,這老板就更加不會懷疑什麼了。
果然是大家出來的公子小姐,就是與常人不同,隻是可憐,老天不長眼,怎麼就被那些壞人給惦記上了?
老板心裏腹誹著,嘮嘮叨叨的又說了一些什麼,終於出了門去,風沁的耳邊安靜了,同時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這老板,也未免太熱情了些。
轉過頭,拿了盆,洗了涼水帕子放在婉溪的額頭,她剛剛定是被嚇得不輕,那般腦漿迸裂的場麵,便是個大男人見了,也會嚇得腿軟,何況她這個小女子?
心下想著,風沁的唇角噙了柔柔的笑。
窗門“咯吱”一響,沈浪俊美迷人的臉映入了眼底,風沁收了笑意,風淡雲輕的抬眼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沈浪眉心一壓,哼著聲道:“我走了是我的事,再回來也是我的事,跟你有關嗎?”
他看這個風沁,是越來越不順眼。
雖然他們之間關係不錯,但是……自己兄弟的女人,也沒這麼個搶法吧?
風沁笑笑,眼裏有著了然,“酒樓的事,是你做的吧?”
那一個死人,不止嚇倒了別人,更是嚇倒了這個看似膽大包天,實則膽子極小的婉溪小奶娘。
“是我做的!他們該死!”
沈浪坦然承認,“既有勇氣來盯梢,就要有猝死的準備!”
他眸光寒厲,難得生怒。
風沁搖頭,“他們真是死得冤,就這麼成了你了出氣筒。”雖然外麵看來隻死了一個人,但是以沈浪的手段,那幾個負責盯梢的人,估計全死了。
想著,又同情的歎一口氣,看向仍舊昏迷不醒的婉溪小奶娘,沈浪這是得了她的氣,然後沒地兒發泄,直接撒到別人身上了。但沒想到的是,婉溪也跟著遭了殃。
這也算是,錯有錯招?
風沁忽又靈光一閃:“你是故意嚇她?”他剛才看到街角處閃過的那個人影,像他。
“你說呢?”
沈浪吊兒郎當,風沁無語的壓了壓眉角,“你最好別讓她知道!”
殺了人,故意丟到她的麵前,這丫頭要是知道了,估計會直接抄把板斧,追著沈浪與他拚命。
沈浪聳了聳肩,笑得無無良:“隻要你不說,我不說,她又怎會知道?”
除非,這小子去告密!
風沁:“……”
他就知道,沈浪這混蛋,絕對要拖他下水!
天將黑透的時候,婉溪醒了過來,沈浪第一時間上去慰問,婉溪的臉色慘白慘白的,看到他,就像見到鬼一樣,放聲尖叫著:“你別過來!你,你滾!滾!”
她一看到他,就想到那一幕腦漿迸裂的場麵,紅的,白的,糊成一團。
她害怕,驚恐,惡心,厭惡。
換句話說,她看到他就想吐!
這完全的變成了心理疾病了。
當然了,沈浪壓根不會想到這裏,他隻是一臉擔憂的看著她,“婉溪,你怎麼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婉溪眼睛瞪著他,像仇人一樣的仇恨著他:“滾!我不要與殺人凶手在一起!”
她叫著,惡狠狠的趕著他,沈浪頓時滿臉黑線,想碰她又不敢,隻好求救似的看向一邊玉樹臨風的風沁,道:“這,她怎麼回事?”
風沁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概,你嚇著她了吧!”
這個嚇,並不是“嚇”本身的意思。風沁說得含蓄,沈浪也自然明白。
他臉色一變,扯了風沁到一邊,壓低聲音的問:“你告訴她了?”
“沒有!她是潛意識裏,對你產生了抵觸之感。”風沁的聲音溫溫涼涼,聽上去還有一種風淡雲輕的感覺,沈浪卻是臉色難看的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幸災樂禍!”
風沁搖頭,“沒有,我隻是很客觀的告訴你這個事實。”
表情很誠實,眼神更真摯,沈浪不信:“是你的把戲,還是她的把戲?”
抵觸之感?
騙人!
風沁默然:“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她現在不能看見你。”
言下之意,你有多遠滾多遠。
沈浪頓時怒急:“風沁!你別以為你是我……”衝口而出的話語,又在他清涼的目光注視下,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風沁淡淡的道:“沈浪,禍出口出,你該知道,有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看一眼門外,天色全部暗將下來,店老板敲開門,親自帶著一些熱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招呼著三人道:“來來來,公子,小姐,趁熱快吃!這些菜色全部都是新鮮的,絕對好吃。”
嘴裏不停的自誇著,看起來像個話嘮。
風沁心知他是看在那兩錠銀子的份上,所以才這麼熱情。但市井百姓,哪一個不是如此?
這家成衣店的老板能夠好心的讓他們躲這些時間,他已經很感激了。
於是,風沁一直耐心的聽他嘮叨完,這才道:“老板,真謝謝你了,還要麻煩幫我們再準備三套衣服,一會吃完飯我們就離開。”
又一錠銀子遞過去,老板連連點頭,急忙將飯菜放在桌上,眉開眼笑的去了。
沈浪道:“靠得住嗎?”
下巴挑著那些飯菜,現在情況比較特殊,防人之心不可無。
風沁點點頭:“你可以試試毒。”
走到桌邊倒了碗水,先遞給了婉溪,柔聲哄道:“溪,不怕啊,有我在這裏,沒人敢傷害你。”
輕輕伸手,將她拉到跟前,慢慢的哄著。
剛剛他跟沈浪說話的時候,她倒是不哭也不鬧,一直豎著耳朵在聽,但凡一見沈浪有所動靜,她下意識的便會渾身僵硬,就像一個渾身是刺的刺蝟一般,對自己的敵人,充滿了絕對的警惕。
沈浪簡直想要跳腳了!
這特麼算什麼事?
就不過殺個探子而已,到她這裏,就變得這麼不可理喻了?!
但不管他怎麼想,這一次,他終歸是沒敢去騷擾她,甚至連靠近她三步之內,都是問題。
風沁雖然滿意這個結果,但卻是有些心疼。
沈浪,到底也是與他有著非比尋找的特殊關係啊!
吃過晚飯,已經到了半夜。
通往外麵的城門已關,城牆上全是林立的火把,上弓的弓箭。
滿身鐵甲的士兵輪番在城牆上守著,那在夜色之中散發著點點寒光的鐵槍令人十分介備。
“能出去嗎?”
三人一行匿跡行在城牆根下,婉溪低低的問,額頭上隱有汗意。
“不能!”
沈浪極快的接口,麵有喜色,這丫頭,終於不再記恨他了嗎?
婉溪卻看也沒看他,隻是將眼睛看向了風沁。
經過了努力的心理克服,她雖然不再那麼特別的排斥沈浪的靠近,但仍舊不願意跟他說話。
沈浪無法,隻得轉向風沁道:“如果我們殺出去,會有幾分打算?”
風沁看看天色,再看看城牆:“你能出去,我與溪,會死在這裏!”
城這麼高,牆又這麼厚,除非輕功極好身手極好的人,才能險之又險的衝出去。
而他現在,身中蠱毒,又有婉溪這個不會武功的人,要殺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天一亮,我們還能出得去嗎?”
沈浪有些急了。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沒有任何意義的死在這裏。
這些年,韋皓派了無數的人手明裏暗裏的監視他,想必早就懷疑了他的身份。而且,他白日裏又殺了幾個探子,這事情,韋皓估計已經知道,再拖下去,他們三個都會死這裏。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風沁淡淡的看著一眼,恍若嫡仙一般的身姿,便是在這樣夜色彌漫的夜裏,也仍有一種說不出的絕代風華。
婉溪抬手一壓:“好了!都別爭了,既然出不去,那就在這裏城裏先住一陣子吧!”
古語有雲,越是危險的地方便越是安全。所謂燈下黑,便是這個道理。
不過,在住下來之前,還要去做一件事情。
當夜,城門失火,死傷了無數人。
有乘亂出城的乞丐,也有乘著夜色,想要混進城來的別國奸細,都在這一個起火的夜晚,變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若說血流成河,未免太過,但這樣的慘狀,也足夠驚動舉國上下。
此事不到天亮便被快馬飛報到宮裏,韋皓接到情報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有沒有發現禁地雲樓主人的蹤跡?
隻要那個人尚未離開,一切,都在可控範圍之內!
“回皇上,暫時沒有發現。”
月冷殤單膝跪地,冷靜的道,“屬下認為,這次城門失火,正是禁地雲樓所為!”
或者,還有那個奸詐狡猾的小奶娘!
影無雙因為失職之罪,被關入大牢,花玉容為了幫影無雙說話,同樣被盛怒的皇上關入大牢,現在,四大暗衛,隻剩下了他與風逐命。風逐命貼身保護皇上走不開,外麵的一切事情,都是由他在打點。因此對於這次城門失火之事,他是心知肚明。但這心裏,也同樣的怨恨衝天。
若不是因為這些人,影無雙又為何會受到這些牽連之罪?
月冷殤眼底閃過一抹狠戾,隨後便是一種心痛的溫柔。
韋皓沒有看到,他冷哼一聲,將桌子一拍,怒道:“暫時沒有發現是什麼意思?朕要的是他們完全沒有離開!你不明白嗎?!”
那樣的男子,擁有謫仙一般的神韻氣質,無論是智計還是手腕,必將是他的心腹大患。
一旦漏網,將永無寧日!
月冷殤將唇抿緊,腦袋紮得更低。
皇上要的是什麼,他很清楚,可是,他沒有立場去回半個字。
“沒用的東西,滾!”
韋皓的怒火更甚,一腳踢翻了旁側的黃金衣架,呼哧呼哧的大口喘著氣。
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有自己可以信得過的人,來陪自己大聲縱罵,喝斥,哪怕是吵一架,都好。可怕,他這個位置,從來都是高高在上,清冷孤寡。
看似尊貴,實質卻是天底下最寂寞的人。
月冷殤行了一禮,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隻剩韋皓一人,氣喘呼哧的跌坐在描繪著栩栩如生的金龍軟塌之上,天子的威嚴,看起來倒是更提升了幾分,可借著昏黃的燭火,細看他的眉眼,卻是掩不住的疲態。
一夜之間,便是風雲突變。
他最深愛的女人,要拉著他一起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並非是親生子,但從來是一視同仁的兒子,與他反目成仇。最讓他感覺坐立難安的是,那個一向病病怏怏,身中蠱毒的風沁,居然膽大包天到私自下雲樓,逃出宮去!
他,難道不怕毒發身亡麼!?
韋皓眼中閃過一抹戾氣,“藍一!”
門開處,藍一應聲而進:“皇上。”
韋皓召他過去,低低的道:“有件事,你去幫朕辦一下……”
低低的吩咐完,藍一頓時激動:“皇上,您這是要一舉殲滅嗎?”
韋皓沉沉點頭:“引蛇出洞,合而圍之!既然這個人無法被朕所掌控,那麼,朕寧願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