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半個時辰,弄堂裏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故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人各據桌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裏,誰也不開口,四個人仿佛都是啞吧。
外麵站在圈子裏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被縫起來了,裏裏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就變得像座墳墓,連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麵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
也不知過了多久,弄堂盡頭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篤……”之聲,聲音單調而沉悶。
但這聲音在這種時候聽來,卻另有一種陰森詭秘之意,每個人心頭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篤,篤,篤……”簡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個黃衫人對望了一眼,忽然一齊站了起來。
“篤,篤,篤……”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淒涼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的左腿已齊根斷去,拄著根拐杖。
拐杖似是金鐵所鑄,點在地上,就發出“篤”的一響。
暗淡的燈光從小店裏照出來,照在這人臉上,隻見這人蓬頭散發,麵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
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醜得夠嚇人了。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裏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四個黃衫人竟一齊迎了出去,躬身行禮。
這獨腿人已擺了擺手。
“篤,篤,篤……”人也走人了小店。
孫駝子這時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黃色的長衫,卻將下擺掖在腰帶裏,已髒得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件髒得要命的黃衫上,卻鑲著兩道金邊。
青麵漢子瞧見這人走進來,臉色似也變了變。
那辮子姑娘更早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獨腿人三角眼裏光芒閃動,四下一掃,看到那青麵漢子時,他似乎皺了皺眉,然後才轉身過:
“你們多辛苦了。”
他相貌凶惡,說起話來卻溫和得很,聲音也很好聽。
四個黃衫人齊地躬身道:
“不敢。”
獨腿人道:
“全都帶來了麼?”
那黃衫人道:
“是也不是!”
獨腿人道:
“什麼意思?”
黃衫人道:
“一共五十一人,都在這酒樓之中,四十九人都已經在這圈中。隻是有兩人,依舊是在那邊進行對飲!他少主出手,被對方一招製住!實力深不可測,所以我們並沒有……”
獨腿人道:
“你能確定他們全是為那件事來的麼?”
黃衫老人道:
“除了那兩個對飲的酒鬼之外,其他人在下等已調查確實,這些人都是在這三天內趕來的,想必都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否則怎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裏?”
獨腿人點了點頭,道:
“調查清楚了就好,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既然那兩個人都不是為了這個事情來的,那我們也不用管他們了!”
黃衫老人道:
“是。”
獨腿人道:
“咱們的意思,這些人明白了沒有?”
黃衫老人道:
“隻怕還未明白。”
獨腿人道:
“那麼你就去向他們說明白吧。”
黃衫老人道:
“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緩緩道:
“我們是什麼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來意,我們也清楚得很。”
他又慢慢地自懷中取出了一封信,才接著道:
“各位想必都接到了這同樣的一封信,才趕到這裏來的。”
大家既不敢點頭,又怕說錯了話,隻能在鼻子裏“嗯”了一聲,幾十個人鼻子裏同時出聲,那聲音實在奇怪得很。
黃衫老人淡淡道:
“但憑各位的這點本事,就想來這裏打主意,隻怕還不配,所以各位還是站在這裏,等事完再走的好,我們可以保證各位的安全,隻要各位站著不動,絕沒有人會來傷及各位毫發。”
他淡淡笑了笑,接道:
“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們不到萬不得已時,是不傷人的。”
他說到這裏,突然有人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的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來太粗,寧可凍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數女人都有這種毛病。
胡媚這種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弄堂裏的風又大,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麵,恰好迎著風口,吹了半個多時辰,怎會不著涼?
平時打個噴嚏,最多也隻不過抹抹鼻涕也就算了,但這噴嚏在此刻打出來,卻真有點要命。
胡媚一打噴嚏,頭上頂著的銅錢就跌了下來。
隻聽“當”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好遠,不但胡媚立刻麵無人色,別的人臉色也變了。
黃衫老人皺了皺眉,冷冷道:
“我們的規矩,你不知道?”
胡媚顫聲道:
“知……知道。”
黃衫老人搖了搖頭,道:
“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發抖道:
“晚輩絕不是故意,求前輩饒過我這一次。”
黃衫老人道:
“我也知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卻也不能壞了規矩,規矩一壞,威信無存,你也是老江湖了,這道理你總該明白。”
胡媚轉過頭,仰麵望著胡非,哀喚道:
“大哥,你……你也不替我說句話?”
胡非緩緩閉起眼睛,麵頰上的肌肉不停顫動,黯然道:
“我說了話又有什麼用?”
胡媚點了點頭,黯然笑道:
“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楊承祖,道:
“小楊你呢?我……我就要走了,你也沒有話要對我說?”
楊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麵,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胡媚道:
“你難道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楊承祖索性也將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