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鐵兄離去

風吹著竹葉,宛如浪濤。

夜半聽竹,縱然很快樂的人也會覺得淒涼蕭索,何況一別十餘年,返來時心事已成灰的李探花呢?

一燈如豆,燈光下看來,他眼角的皺紋似更深了。

虯髯大漢黯然危坐,正也是心事如潮,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嗄聲道:

“少爺,我恐怕已不得不走了。”

李探花動容道:

“你要走?你也要走?”

虯髯大漢黯然道:

“我身受少爺你們父子的大恩,本來已決心以這劫後的殘生來報答少爺的恩情,可是現在……”

靜夜中,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馬嘶。

虯髯大漢黯然笑道:

“趙正義他們顯然已看出了我的來曆,現在隻怕已去通知我的仇家,我本已未將生死放在心上,倒也不怕他們,可是……”

李探花道:

“可是你卻怕連累了我,是嗎?”

虯髯大漢歎道:

“我也知道少爺你不是怕被連累的人,可是十八年前的那段公案,其曲本在我,我怎麼能讓少爺你也陪著我一起受人恥罵?”

李探花默然半晌,長歎道:

“那是你一時的無心之失,這十八年來,你受的苦已足夠彌補了,他們也不能逼人太甚。”

虯髯大漢慘笑道:

“少爺你雖然這麼想,但別人卻不會這麼想,江湖中的血債,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

他不等李探花說話,接著又道:

“何況,我還要去看看那位梅二先生,他負傷後一怒而去,是否能走得遠,還說不定,無論如何,他們是衝著我們才來的。”

李探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黯然問道:

“你要到哪裏去?”

虯髯大漢長歎道:

“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可是……”

他忽然一笑,道:

“可是我絕不會走得很遠的,每到風清月白的晚上,我說不定還會攜酒而來,找少爺你共謀一醉。”

李探花霍然長身而起,道:

“一言為定?”

虯髯大漢道:

“一言為定!”

“趙兄弟,以後我就不能夠在這裏照顧我家少爺了,以後少爺還請你幫忙進行照顧!”

虯髯大漢對著趙子成一拱手說道。

“鐵兄放心,你有什麼事情盡情去做,李兄不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對手,我現在的一身功力並沒有完全恢複,在我的功力恢複之前,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了李兄的!”

趙子成直接的說著。

“好!有趙兄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虯髯大漢一躬身說道: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趙子成拱手說著。

幾人目光相對,都已不覺熱淚盈眶,於是兩人都扭過了頭。

英雄們的別離,有時竟比小兒女的分離更令人斷腸,因為他們縱有滿懷別緒,隻是誰也不願說出口來。

李探花隻是淡淡道:

“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但你總得讓我送你一程。”

長街如洗,積雪昨夜已被掃在道旁。

一塊塊粗糙的青石板,在曦微的晨光中看來,仿佛一塊塊青玉,遠處已有雞啼聲傳來,大地已經蘇醒。

但天色還是暗得很,看來今天還是不會有陽光。

這條街也靜得很,雖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雞啼和李探花的咳嗽聲,卻還是打不開這令人窒息的靜寂。

虯髯大漢忽然停下了腳步,勉強笑著道: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少爺你……你還是回去吧。”

李探花又走出了幾步,才緩緩停下,望著長街盡頭一株孤獨的枯樹,癡癡地出了半天神,終於緩緩轉回身,道:

“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虯髯大漢點了點頭,嗄聲道:

“少爺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李探花,低著頭自李探花身旁走過去,走出了十幾步,忽又停下,轉身道:

“少爺你若是沒有別的事,還是在這裏多住些時候吧,無論如何,龍大爺的確是條好漢子,好朋友。”

李探花仰天歎道:

“得友能如龍嘯雲,夫複何恨!”

虯髯大漢道:

“少爺若已決定住下,說不定我很快就會回來找少爺的。”

李探花笑了笑,道:

“也許我會住下來的,反正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他雖然在笑著,但笑得卻是那麼淒涼。

虯髯大漢驟然轉身,咬緊牙關大步衝了出去。

天色漸明,雪意也越來越濃了。

死灰色的穹蒼,沉重得似將壓了下來,可是虯髯大漢的心情卻比這天色更灰暗,更沉重。

無論他是為了什麼而逃的,總之他現在又要開始過那無窮無盡的逃亡生活了.他已和李探花逃亡了十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場噩夢,卻永遠沒有醒來的時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還有李探花和他在一起,他還有個人可以照顧,他的心情至少還有寄托。

而現在,他卻已完全孤獨。

他若是個懦夫,也許反而不會逃,因為他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事比這種孤獨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連死亡都沒有!

那種絕望的孤獨,實在能逼得人發瘋。

但他卻非逃不可,眼看李探花似乎又可以安定下來,他隻有走,他無論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連累了李探花。

現在,他本該靜下來仔細想一想今後的去向,但他卻不敢讓自己靜下來,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

他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發現已到了一個菜場裏,他自己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他這一生中,也不知到過多少種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販夫走卒住的大雜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閨閣,下至花幾十枚大錢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館,最冷的地方他到過可以把人鼻子都凍掉的黑龍江,最熱的地方他到過把雞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魯蕃。

他曾在泰山絕頂看過日出,也曾在無人的海灘上看過日落,他曾經被錢塘的飛潮打得全身濕透,也曾被大漠上的烈日曬得嘴唇幹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還未開化的蠻人一齊吃過血淋淋的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