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先生也不睬他,還是瞪著李探花道:
“如此說來,你救我並非為了要我為你治病了?”
李探花笑道:
“閣下若要喝酒,不妨來共飲幾杯,若要來治病,就請走遠些吧,莫要耽誤了我喝酒的時間。”
梅二先生又眨也不眨地瞪了他很久,喃喃道:
“好運氣呀好運氣,你遇見了我,當真是好運氣。”
李探花道:
“在下既無診金可付,和強盜已差不多,閣下還是請回吧。”
誰知梅二先生卻搖頭道:
“不行不行,別人的病我不治,你這病我卻非治不可,你若不要我治病,除非先殺了我。”
方才別人要殺他,他也不肯治病,此刻卻硬是非要替人治病不可。
那店夥計隻恨不得趕快回家去蒙頭大睡三天,再也莫要見到這三個瘋子,隻因老是再這麼樣折騰下去,他隻怕也要被氣瘋了。
一旁的虯髯大漢好不容易才鬆了一口氣,看了看一旁的趙子成。
趙子成微微一笑道:
“你真能治得了他的病?”
梅二先生傲然道:
“他這病除了梅二先生外,天下隻怕誰也治不了。”
“那好,我且問你?”、
趙子成直接的問道:
“他這是什麼病?”
梅二先生眼睛一瞪,道:
“我不知道誰知道,你以為花老六真能配得出那‘寒雞散’麼?”
虯髯大漢失聲道:
“寒雞散?他中的毒就是寒雞散?”
梅二先生傲然一笑,道:
“除了梅家的‘寒雞散’,世上還有什麼毒能毒得死李探花?”
虯髯大漢又驚又喜,道:
“花蜂的‘寒雞散’是你配的?”
梅二先生大笑道:
“除了我‘妙郎中’梅二先生外,還有誰能配得出寒雞散?看來你當真是孤陋寡聞,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虯髯大漢大喜道:
“原來他就是‘七妙人’中的‘妙郎中’,原來毒藥就是他配的,能配自然能解,少爺你有救了。”
李探花苦笑道:
“看來一個人想活固然艱苦,若要靜靜地死,也不容易。”
馬車又套上了馬,冒雪急馳。
但這次他們卻另外雇了個趕車的,虯髯大漢留在車廂中一來是為了照顧李探花,再來也是為了監視這妙郎中。
他顯然還是不放心,不住問道:
“你自己既能解毒,為何要去找別人?去找誰?去哪裏?來得及麼?”
梅二先生皺著眉道:
“我找的不是別人,是梅先生,我家老大,他就在附近,你放心,梅二先生肯接手的病人,就死不了的。”
虯髯大漢道:
“為何要去找他?”
梅二先生道:
“因為寒雞散的解藥在他那裏,這理由你滿意了麼?”
虯髯大漢這才閉上嘴不說話了。
梅二先生卻反過來問他了,道:
“你練的是金鍾罩、鐵布衫,還是十三太保橫練?”
虯髯大漢瞪了他一眼,還是答道:
“鐵布衫。”
梅二先生搖著頭笑道:
“想不到世上還有人肯練這種笨功夫,除了能唬唬那些毛賊外,簡直連一點用處也沒有。”
虯髯大漢冷冷道:
“笨功夫總比沒功夫好。”
梅二先生居然也不生氣,還是搖著頭笑道:
“據說練鐵布衫一定要童子功,這犧牲未免太大了些,是嗎?”
虯髯大漢道:
“嗯。”
梅二先生道:
“據說近五十年來,隻有一個人肯下苦功練這種笨功夫,據說此人叫‘鐵甲金剛’鐵傳甲,但二十年前就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下去了,也不知死了沒有,也許並沒有死,還能坐著喝酒。”
虯髯大漢的嘴裏就像是咬牢了個雞爪,無論梅二先生怎麼說,怎麼問,他卻再也不肯開口了。
梅二先生也隻好閉起眼睛,養起神來。
誰知過了半晌,虯髯大漢又開始問他了,道:
“據說‘七妙人’個個都是不大要臉的角色,但閣下看來卻不像。”
梅二先生閉著眼道:
“拿了人家的診金,不替人家治病,這難道還要臉了?”
虯髯大漢笑道:
“你若肯替那種人治病,才是真不要臉。拿錢和治病本來就是兩回事,那種人的錢正是不拿白不拿的。”
梅二先生也笑了,道:
“想不到你這人倒並不太笨。”
虯髯大漢歎道:
“世人眼中的小人,固然未必全都是小人,世人眼中的君子,又有幾個是真君子呢?”
李探花和趙子成斜倚在車座上,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聽他們說話,又仿佛早已神遊物外,一顆心早已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人間的汙穢,似乎已全都被雪花洗淨,自車窗中望出去,天地一片銀白,能活著,畢竟還是件好事。
李探花心裏又出現了一條人影。
她穿著淺紫色的衣服,披著淺紫色的風氅,在一片銀白中看來,就像是一朵清麗的紫羅蘭。
他記得她最喜歡雪,下雪的時候,她常常拉著他到積雪的院子裏去,拋一團雪球在他身上,然後再嬌笑著逃走,叫他去追她。
他記得那天他帶龍嘯雲回去的時候,也在下著雪,她正坐在梅林邊的亭子裏,看梅花上的雪花。
他記得那亭子的欄杆是紅的,梅花也是紅的,但她坐在欄杆上,梅花和欄杆仿佛全都失去了顏色。
他當時沒有見到龍嘯雲的表情,但後來他卻可想像得到,龍嘯雲自然第一次看到她時,心神就已醉了。
現在,那庭園是否仍依舊?
她是否還時常坐在小亭的欄杆上,數梅花上的雪花,雪花下的梅花?
李探花抬頭向趙子成和梅二笑聲笑了一下,道:
“車上有酒,我們喝一杯吧。”
“好!”
趙子成答應一聲,拿過了一旁的酒葫蘆,一人一口!
……
雪,時落時停。
車馬在梅二先生的指揮下,轉入了一條山腳下的小道,走到一座小橋前,就通不過去了。
小橋上積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跡,隻有一行黃犬的腳印,像一連串梅花似的灑在欄杆旁。
虯髯大漢扶著李探花走過小橋,就望見梅樹叢中,有三五石屋,紅花白屋,風物宛如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