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成也在一旁,跟著這兩人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個不停,李探花要用兩隻手緊握著酒杯,才能勉強將一杯酒送進嘴裏。
虯髯大漢忽然一拍桌子,大呼道:
“人生每多不平事,但願長醉不複醒,我好恨呀,好恨!”
李探花皺眉道:
“今日你我應該開心才是,說什麼不平事,說什麼不複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虯髯大漢狂笑道:
“好一個人生得意須盡歡,少爺,我再敬你一杯。”
豪厲的笑聲,震得隔壁一張桌上的酒都濺了出來,但笑聲未絕,他又已撲倒在桌上,痛哭失聲。
李探花麵上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唏噓道:
“這二十年來,若非有你,我……我隻怕已無法度過,我雖然知道你的苦心,還是覺得委屈了你,此後但願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風,那麼我雖……”
虯髯大漢忽又跳起來,大笑道:
“少爺你怎地也說起這些掃興的話來了!幹杯,幹杯!”
李探花哈哈一笑,看了看一旁的趙子成,舉杯說道:
“趙兄,李某這最後一段時間,能夠在這裏遇到你,真是我的榮幸!來,再幹一杯!”
趙子成也不廢話,直接端起來就是一杯!
三個人不停的喝著。
店掌櫃的和夥計又對望了一眼,暗道:
“原來幾個人都是瘋子。”
就在這時,忽見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撲倒在櫃台上,嗄聲道:
“酒,酒,快拿酒來!”
看他的神情,就像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渴死了。
掌櫃的皺起眉頭,暗道:
“又來了一個瘋子。”
隻見這人穿著件已洗得發白的藍袍,袖子上胸口上,卻又沾滿了油膩,一雙手的指甲裏也全是泥汙,雖然戴著頂文土方巾,但頭發卻亂草般露在外麵,一張臉又黃又瘦,看來就像是個窮酸秀才。
夥計皺著眉為他端了壺酒來。
這窮酸秀才也不用酒杯,如長鯨吸水般,對著壺嘴就將一壺酒喝下去大半,但忽又全都噴了出來,跳腳道:
“這也能算酒麼?這簡直是醋,而且還是摻了水的醋……”
那店夥橫著眼道:
“小店裏並非沒有好酒,隻不過……”
窮酸秀才怒道:
“你隻當大爺沒有銀子買酒麼?呔,拿去!”
他隨手一拋,竟拋出一錠五十兩的官寶。
大多數店夥的臉色,一直都是隨著銀子的多少而改變的,這店夥也不例外,於是好酒立刻來了。
窮酸秀才還是來不及用酒杯,嘴對嘴地就將一壺酒全喝了下去,翻著眼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口氣忽然喘不過來了,連動都不動,別人隻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抽了筋,李探花卻知道他這隻不過是在那裏品味。
過了半晌,才見他將這口氣長長透了出來,眼睛也亮了,臉上也有了光采,喃喃地道:
“酒雖然不好,但在這種地方,也隻好馬虎些了。”
那店夥計賠著笑,哈著腰道:
“這壇酒小店已藏了十幾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來。”
窮酸秀才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
“難怪酒味太淡,原來藏得太久,快找一壇新釀的新酒兌下去,不多不少,隻能兌三成,再弄幾碟小菜來下酒。”
店夥道:
“不知你老要些什麼菜?”
窮酸秀才道:
“我老人家知道你們這種地方也弄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宰一隻鳳雞,再找些嫩薑來炒鴨腸子,也就對付了,但薑一定要嫩,鳳雞的毛要去得於淨。”
這人雖然又窮又酸,但吃喝起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李探花越看越覺得此人有趣,若在平時,少不得要和他萍水相交,痛飲一番,但此番他已隨時隨刻都可能倒下去,又何苦再連累別人。
那窮酸秀才更是旁若無人,酒到杯幹。
他眼睛除了酒之外,似乎再也瞧不見別的。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驟然停在門外,這窮酸秀才的臉色,竟也有些變了。
他站起來就想走,但望了望桌上的酒,又坐了下去,連喝了三杯,挾了塊鴨腸慢慢咀嚼,悠然道:
“醉鄉路常至,他處不堪行……”
隻聽一人大吼道:
“好個酒鬼,你還想到哪裏去?”
另一人道:
“我早就知道隻有在酒鋪裏才找得到他。”
喝聲中,五六個人一齊衝了進來,將窮酸秀才圍住。這幾人勁裝疾服,佩刀掛劍,看來身手都不太弱。
一人瘦削頎長,手裏提著馬鞭,指著窮酸的鼻子道: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拿了咱們的診金,不替咱們治病,卻逃出來喝酒了,這算什麼意思了”
窮酸咧嘴一笑,道:
“這意思各位難道還不懂麼?隻不過是酒癮大發而已,梅二先生酒癮發作時,就算天塌下來也得先喝了酒再說,哪有心情為別人治病。”
梅二先生?!
一聽到這四個字,那虯髯大漢的臉色就是一變,放下手中的酒杯,就準備站了起來。
一隻手已然是落到了他的手臂上,他看向手的主人,正是趙子成,隻見趙子成緩緩的搖了搖頭。
虯髯大漢再看了看李探花,隻見對方的眼神之中,寫滿了信任!
他也隻好先將自己心中的激動壓了下來!
趙子成這才招呼了一下他和李探花,壓低了聲音,小聲的說道:
“這梅二先生性情古怪,一會我們千萬不可說治病的事情,對方自己就會給我們治病!若是我們說了治病的事情,隻怕會起反效果!”
李探花和虯髯大漢點了點頭。
隻是兩人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毒藥治不治完全不在乎,另外一個則是在乎極了!
一個麻麵大漢道:
“趙老大,你聽見沒有,我早就知道這酒鬼不是個東西,隻要銀子到手,立刻就六親不認了。”
頎長大漢怒道:
“這酒鬼的毛病誰不知道,但老四的病卻非他不可,病急亂投醫,你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李探花本當這些人是來尋仇的,聽了他們的話,才知道這位梅二先生原來是個光拿銀子不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