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地腳步聲響起,兵士端來的熱水和棉布。葉安安先洗幹淨手,然後用棉布將傷口周圍灰塵擦幹淨。
“醫士怎麼還不來?”
“聽說都去了呂都尉那邊。”
“再去!押也要給我押一個過來!”
兵士咚咚又跑了。葉安安不知該做什麼急的團團轉,好在沒一會,韓榮帶著一個醫士過來了。葉安安看了他一眼,隻覺頭暈:“你才多大!你是醫士麼?”
被質疑了的醫士挺直了肩膀,握緊了肩上的藥箱帶子,抬頭大聲說:“我已經束發,我師傅可是醫士長。”這個少年大夫才十五歲!但現在看來也沒有別的選擇。葉安安催促,“你快給他看看!”
少年醫士職業精神還是很強,馬上放下藥箱,清潔完雙手前去查看。麵對一般人看來很恐怖的傷口,少年卻沒有一點害怕。“傷得不深,但是傷口太大,需要立刻縫合。”
“我也這麼覺得,”聽著少年醫士冷靜的判斷,葉安安開始有些信任他,“是不是要先消毒?就是收拾幹淨傷口?”
少年醫士轉過頭來,臉色露出欣賞的神色,“對,快去準備胡椒鹽水。”
“要是有酒精就好了。”
“酒精是什麼?”
“我在家鄉的時候醫士用的,給傷口消毒的。”
“等你有空了和我細細說來。”
“你要不要換身幹淨的衣服?”
“換衣服?”少年醫士想了想,有道理。
葉安安差人找來幹淨的衣服。她之前吩咐的事物也一樣樣備齊了。少年醫士換上衣服,以胡椒鹽水清洗傷口,敷上傷藥,拿起用火消毒的銀針,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葉安安急忙問。
少年醫士苦著臉,“縫線的豬鬃都被師傅拿去用了。”
“這,怎麼辦?”葉安安頓覺眼前一黑。
“你別急,頭發也可以。”
沒有猶豫,葉安安拿起刀割開束帶,就著頭發根狠狠地削下來一大把。“夠了夠了,用不了這麼多。”少年醫士接過來在胡椒鹽水中浸泡了一會,開始縫合傷口。
為了避免感染,葉安安把其他人都趕出帳篷。她也穿著幹淨的衣服,拿著一方手帕不時給少年醫士擦擦汗水。幸虧平時醫療類的電視看得多,還能跟手術室護士學幾招。
也許過了一個小時,傷口終於縫合完畢。倆人合力將韓信的髒衣服脫了下來,紮上一圈厚厚的繃帶,蓋上幹淨的中衣。
一場手術下來,葉安安渾身脫力。
“你也別太擔心,將軍傷口不深,會沒事的。”少年醫士很老成地安慰她。
“謝謝你,看不出你年紀輕輕醫術如此老到。”
“我自幼專誌醫術,我的誌向是成為當世名醫。”
葉安安心中一動,“你叫什麼名字?”
“淳於意。”
葉安安笑了,老天保佑,讓他們碰到了成長中的名醫。“你一定能成功。”
“你也不賴,懂得很多醫理。有空了我們切磋切磋。”
“好好”,葉安安想,我可不敢在你麵前班門弄斧。
接下來,葉安安衣不解帶的服侍在韓信身邊。淳於意也會準時前來探看,對症下藥。高燒兩天之後,韓信終於清醒了。他睜開眼睛,頭上是熟悉的棚頂,轉轉頭,桌邊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忙活。他強撐著身子想坐起來,不想扯動了傷口,忍不住“嘶”地一聲。
葉安安聽見聲音趕忙轉過身,看到要起來的韓信。她跑過扶住他,“別動,你的傷還沒好。”
“這幾天都是你照顧我?”
“不光我,還有韓榮他們。”
看著葉安安眼睛下的黑影,瘦削的臉頰,韓信一陣心疼。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最後隻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如此生分,葉安安有點失落。她想了想說:“我喂你吃藥吧。”她起身去取,剛端起藥碗,韓榮從帳外匆匆跑進來。他先看到清醒的韓信,高興的說不出話來。隨後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笑容凝固了。葉安安有著不好的預感,“什麼事?”
“將軍,葉侍詔,呂頌死了。”
當!陶碗落地,黑色的藥湯滲到更深顏色的土地中。
呂頌到底怎麼死的?這個問題讓葉安安糾結了很多年。是傷重不治?還是被人做了手腳?當時她問過淳於意,少年醫士回答,呂頌傷及內髒,但師傅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理,生與死的機會各占一半。葉安安隻能得出結論:命運的車輪不可阻擋。
呂頌一死,兵營震動。一片混亂中葉安安忘記了那個突然消失的侍從呂橋,這給他們的未來埋下了深重危機。
將養了半個月,韓信的傷勢好的差不多。葉安安從沒有像這段時間一樣,盡心服侍過誰。淳於意總時不時來探訪,特別喜歡和她探討醫理。葉安安不敢亂說,隻好介紹一些現代醫學理念,讓淳於意大受啟發。日子慢慢回歸平常,除了一樣,韓信的態度。
那個混亂夜晚的告白,誰都沒有再提起。然而韓信對葉安安變得冷淡了。韓信本就是個性格很冷的人,以前他隻會對葉安安展露另外一麵,現在他將那一麵藏了起來。葉安安不知所措,她認為也許是身上有傷,韓信心情不好。
一個月後,漢王攻下陳倉的消息傳來。信使同時帶來命令,大將軍韓信原地待命,與丞相蕭何押送糧草的隊伍會合後,一道出關。
聽到這個消息,葉安安很是高興。這一個月來,韓信的冷淡讓她心情鬱悶,幾次想找他吵架都碰了軟釘子。前一天還向自己告白,轉臉就不認人,葉安安越想越氣索性也不去理他。老好人蕭何能來,總算不用隻對著那張冷臉了。
押運糧草行程緩慢,從南鄭到褒中,蕭何又用了小半個月。相別於秋初,再見時都已經換上了冬衣。蕭何的胡子更長了,看起來和藹可親,葉安安忍了忍才沒去揪一把胡子梢。
韓信一身鎧甲披風,發髻梳的一絲不苟,劍眉星目越發俊朗,葉安安看的有點愣住了。“丞相一路辛苦。”
“韓兄莫要見外,多時不見,愈發有大將軍的威儀。”蕭何笑嗬嗬的說。
“不要笑我。”韓信臉上也帶了笑意。
又拿我當透明的,葉安安白了韓信一眼,輕哼一聲扭過頭去。這些被蕭何盡收眼底,但含笑不語。
晚上慶功宴,人聲喧嘩。韓信獨坐主桌,葉安安坐在蕭何旁邊,隻顧埋頭狠吃。突然胳膊被碰了一下,葉安安抬頭看見蕭何抖著胡子說:“葉侍詔,可有什麼煩心事麼?”
“沒有啊。”葉安安心不在焉地說。
“這喧嘩滿座,似乎就你和韓將軍悶悶不樂。”
葉安安看了一眼韓信,正巧他也望了過來,眼神甫一接觸便很快離開。有那麼一瞬間,葉安安覺得鼻子有點酸。
蕭何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胡子抖得更厲害了,“老夫還一直沒有謝過葉侍詔呢。”
“謝我什麼?”
“要不是葉侍詔出手,我如何能勸動韓將軍投誠漢王?”
“嗬嗬,”葉安安心想,果然瞞不過你這個看似溫和的老狐狸,“好說,我也是感念漢王,明君不易得。”
“是啊,想來韓將軍看重的人,除了漢王,另一個就是葉侍詔你了。”蕭何說完自顧自喝酒去了,留下葉安安陷入沉思。她突然想起什麼,低聲對蕭何說:“丞相,我有麻煩事想請你幫忙。”
蕭何盯著她,見葉安安分外鄭重,“宴後自來找我。”
月亮高高掛起,葉安安換了衣服往蕭何營帳走去。待到近前,門口親衛看到她沒有做聲直接打開了簾門。看來蕭何早就在等了。
葉安安進去,做了個揖,坐下後也不多寒暄,開門見山地說:“丞相可知道呂頌來過大營。”
“呂夫人的堂弟。數月前他自沛縣老家來到南鄭,說奉婦人之命追隨漢王。我便給他指路,看來他先經過了你們這裏。”
“是,”葉安安想起後麵的事,仍忍不住心驚,“可惜他死在了這裏。”
“什麼?!”老道如蕭何也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於是葉安安便把呂頌如何調戲自己,如何惹到韓信,如何比武如何喪命說了一遍。當然她隱瞞了韓信的表白,隻把韓信之怒說成是拔刀相救。
講述完,兩人都有些沉默。過了一會,蕭何道:“這麼說,呂頌的那個侍從呂橋不見了?”
“他八成是跑了,至於去哪裏不知道。”
“照我所料,他應該是回了沛縣,去找夫人。前方兵荒馬亂他一個人去找漢王極困難,而且漢王也並不認識他。”蕭何撚著胡子分析。
“這件事情因我而起,還鬧出了人命。我倒好說,但是牽連到了韓將軍,對方又是呂夫人的親眷,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葉安安一說到這裏,那宿命般的感覺湧上心頭。
蕭何靜靜地聽著葉安安的講述。她在這個時候將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對他托盤而出,意味著她選擇自己做政治盟友。是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蕭何攏回心神,嚴肅地對葉安安說:“葉侍詔,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