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年八月初七,劉邦親率三軍,出師東征,平定三秦,徐圖天下。
漢軍從南鄭出發,向秦嶺方向前進。浩浩蕩蕩的大軍綿延數裏,葉安安騎馬掉出隊列,前麵望不到頭,後麵看不見尾。大軍走過之處,塵土飛揚,嗆得她直咳嗽。
“我真是自找苦吃。”葉安安低聲嘟囔,要知道她剛剛從柔軟舒適的大車中逃出來。沒辦法,誰讓那裏麵有過分熱情的劉邦,還有“蛇蠍美人”陳平,現在已經是護軍中尉陳平了。葉安安覺得在裏麵多呆一分鍾都要崩潰了。
硬邦邦的馬鞍咯得屁股生疼,葉安安隻好當是“勞其筋骨”了。但是身邊成千上萬的人,她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這種喧囂中的寂寞真是折磨人。她往身後打量,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個騎馬人有些麵熟,不正是韓信的親兵韓榮麼。她一勒韁繩,慢慢等到韓榮和自己並騎。
韓榮看到葉安安有些驚奇。他在韓信身邊有些日子,自然知道將軍頗為看重此人,因此態度總是非常恭謹。
“葉侍詔,”韓榮在馬上作了一揖,“一切可好?”
葉安安對這個眉清目秀,年紀小卻很穩重的親兵頗有好感,便笑笑說,“都好都好,你喊我葉安安就行,不用那麼生分。”
“在下不敢造次。”韓榮連忙接口道。
葉安安知道也不能勉強他,便轉移了話題,“韓信對你怎麼樣?”
“將軍待我恩重如山”,見葉安安直呼韓信的名字,韓榮對自己先前的判斷更加確認了,“我自當盡忠回報將軍。”
“你別看他冷冷的,其實是個好人。話說怎麼沒看見他呢?”葉安安左顧右盼。
“將軍在後麵的馬車上休息。”
還沒等韓榮說完,葉安安隻覺心頭火起!我在這裏被毒太陽曬個半死,你倒是會享福。她顧不上招呼韓榮,調轉馬頭奔向隊伍後方,留下韓榮心驚,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沒一會,葉安安便看到一輛馬車,周圍都是韓信的護衛兵士,四麵車簾都放下了,透著一股舒適的勁。她壓了壓心頭的火氣,先把自己的方向調整回來,然後跟在馬車旁騎行。車夫有些驚奇地望著她,她瞪了車夫一眼,示意他噤聲。正得寵的葉侍詔車夫自然認識,馬上乖乖照辦。
葉安安將身子對著車窗,深吸一口氣,用自己最低沉的嗓音幽幽地說:“馬車舒服吧。”
裏麵似乎有點動靜,又安靜下來,最後一個聲音傳出來:“挺舒服的”。不是韓信是誰,除了他誰還能這樣噎我!葉安安頓覺自己的毒舌指數直線上升。“當了大將軍就是不一樣,還真是會享福。”
“你也來試試?”對方的挑釁指數也迅速上漲。
“試就試,怕你不成。”葉安安翻身下馬,交給身邊的兵士,不等馬車停穩,噌地躍上去,一手翻開簾子鑽了進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葉安安頓時明白,魯莽真是自己最大的弱點。這輛馬車比劉邦的小很多,坐三個人都有些擠。這會韓信一個人長手長腳的躺在裏麵,哪還有空餘的地方。最可氣的是,那人用手支著頭仰視著她,可那神情分明就是俯視!天幹人躁,葉安安火氣更大,用手指著韓信,“你……”
後麵的話還沒出口,馬車突然啟動,葉安安手上啥也沒扶,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往前撲倒。
“哎呀!”葉安安一聲大喊,心想還好有個肉墊,可等撞上她才明白韓信身上的肌肉有多硬。
“哎呦,好疼啊。”葉安安直哼哼,頭頂熟悉的聲音響起,“疼的人應該是我吧。”
葉安安抬頭,有一瞬間的恍惚。長長的睫毛,明亮的眼睛,都像當年下邳初遇時一樣,原來他們已經相識了那麼久。“當年,你就是這樣從樹上掉下來壓著我。不過現在比那會重多了。”韓信盯著葉安安,眼睛裏有異樣的光彩,聲音溫柔又似呢喃。
葉安安被韓信的眼神吸引著,竟然無法轉過眼神,過了一會才猛然認清當前尷尬的情況,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不留神踹了韓信幾腳,那人倒是一聲沒吭。一陣忙亂後,兩人各自坐回車廂一角,有默契地都不出聲。
葉安安冷靜了下,覺得畢竟又拿韓信當了肉墊,剛才那幾腳不知道踹疼了沒有,於是鼓起勇氣想給他道歉,正巧韓信也轉過頭來。看到他麵上竟然奇異地緋紅,葉安安瞬間改變了主意,故作驚奇道:“你臉紅什麼?”
話出口,葉安安就知道自己說對了。非常罕見的窘迫神情在韓信臉上出現,他把頭扭過去,噌地站起身,撩開門簾風一陣地鑽了出去。
鬥走了主人,葉安安神清氣爽地在車廂裏躺下休息。
四天之後,大軍來到了褒中,暫時駐紮,這裏是前往關外棧道的入口。次日,劉邦派人查看棧道,他入關之前一把火燒毀了子午棧道,讓項羽放心。現下隻有先修棧道,再圖出關,整個大軍都是這麼認為,隻有幾個人例外,這其中就包括葉安安。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應該是出兵之前劉邦就和核心指揮層定下的計策。現在的做法也隻是給關外雍王章邯看的障眼法。葉安安心裏有數,所以沒像其他人一樣放鬆精神,反而時刻準備著再次出發。
第三日,天剛入夜,劉邦便差人來傳喚。葉安安進入中軍大帳,發現韓信、曹參、樊噲、周勃、灌嬰都在,戎裝整齊。座上劉邦看到葉安安肩上的包袱,不免露出欣賞的神色。
“諸位想必也都明了,今夜大軍啟程,沿河池故道,直取陳倉。”劉邦神情格外嚴肅,眾人皆肅穆。“我親率三軍,韓將軍留下監修棧道,布好疑陣。”
葉安安心中震驚,韓信難道不跟隨大軍去取陳倉麼?那自己怎麼辦?要跟著誰?正疑惑間,韓信突然說:“漢王,監軍一事還請漢王定奪。”
劉邦臉上明顯不悅,但最後還是悻悻地說:“葉侍詔留下,為韓信監軍。”
葉安安趕緊領命。不能親赴戰場她有一點遺憾,但能呆在韓信身邊,更多的還是心安。
大軍隨後便出發了,偌大的營地隻留下不到一千名將士。
葉安安在自己營帳中呆坐了一會,按捺不住還是決定去找韓信。現在他用著中軍大帳,他是駐軍的最高統帥。一路都很安靜,守門的韓榮看到葉安安忙不迭的迎了進去。韓信坐在桌後研究河圖地書,聽見她進來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葉安安找了個旁邊的凳子坐下,她有很多疑問,又不知從何說起。在葉安安扭來扭去快蹂躪凳子半天之後,韓信終於將圖書一放,“你問吧。”
習慣了韓信總是能洞穿自己的想法,葉安安直接問:“為什麼你甘願被留在這裏?攻打陳倉會是你立功的第一個機會!”
韓信笑了:“你以為我不想去,現在漢王還不能完全信任我,大將軍說的好聽手裏沒兵。”
葉安安心一下子沉下去,原來自己看事情還是太過表麵了。韓信投誠而來,在漢軍中毫無根基,也從未領兵作戰。別說劉邦,就是他手下的曹參、樊噲、周勃這一幫老將也都不是善茬。韓信表麵上職位高,實際上沒有實權。
也許是想安慰葉安安,韓信接著說:“要想攻打陳倉的謀略成功,這棧道就要修的漂亮。新封的大將軍來監修棧道,章邯更會深信不疑。”
“可大軍一夜之間轉移,他不會覺察麼?”
“之前布了很多疑陣,而且漢王的行蹤是保密的。這次大軍轉移,對外放出的消息是班師回營。”
“章邯會相信麼?”雖然葉安安心知章邯相信了,還是忍不住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韓信閑閑地說,就像事不關己,“你就安心和我在這裏修棧道。”
葉安安心中仍有不甘。史書上對於韓信是否參與攻打陳倉並沒有記載很清楚。這次重要的戰役,看來他還是錯過了。葉安安還在紛紛擾擾地想著,韓信又開口了:“不過,你能這樣關心我,我很開心。”
葉安安有些反應不過來地抬頭,那人盯著自己,狹長的眼睛映著燈光亮閃閃的,飽含著某種情緒。葉安安覺得,這人真是長得不賴,想到這裏,她臉上一熱,幸虧燈光夠暗。韓信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天也晚了,你餓不餓?”
“餓!你這裏有夜宵麼?”生理還是戰勝了心理。
“夜宵?”
“哦,我家鄉的說法。就是晚飯之後的那頓飯,深夜進餐。”
“這個名字挺貼切,那我讓韓榮去張羅點夜宵。”
於是,這個緊張的夜晚就在食物的香氣中過去了。
接下來的一周,閑適地讓葉安安覺得不似身在兵營。那時候還沒有西方曆法周的概念,但是習慣使然葉安安有時候還是以周記日。秦嶺風光好,葉安安有時跟著韓信去監修棧道,那裏放到現在都是旅遊勝地。閑下來,韓信又開始教葉安安武功。
平靜的日子隨著一個人的到來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