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捌 有友鍾離昧 當浮一大白

“果然嘴硬,看我稟明項王,治你通敵之罪!”陳平氣的臉都紅了,韓信不知道,前麵陳平帶張良進去稟報劉邦已經走了的時候,範增的眼神把他殺死了不下一百遍。但是韓信並不在乎陳平的恐嚇,正要反駁,卻被一個熱切的聲音打斷。

“兄弟!”

韓信抬起頭來,發現鍾離昧從陳平背後不遠的一座營帳邊上經過,笑嗬嗬地向他走來。

“我正到處找你呢,有個急事需要你跑一趟。”鍾離昧幾步走到二人身邊,衝向他施禮的陳平點點頭,摟住韓信的肩膀,“隨我入帳,馬上交待給你。”

陳平眼神複雜地看著二人離去,氣憤、懷疑以及一直以來越積越多的嫉恨情緒在他的心裏糾結成團。默然半晌,陳平似乎下定了決心,向虞姬的營帳走去。

鍾離昧帳下。

原本都是和韓信毫無顧忌地對坐暢談的鍾離昧進帳以後便開始反常,他鬆開韓信的肩膀,卻不說話,而是在帳內不停地走來走去。韓信沒有因為他的反常而感覺奇怪,甚至不像以前一樣看到他焦躁難安便出言寬慰。

鍾離昧轉了幾個圈,看著眉眼低垂望向地麵的韓信,焦躁地跺跺腳,停在了他的麵前:“都是真的?”

“嗯。”

“你知道我問什麼?”

“嗯。”

鍾離昧心頭的那一絲僥幸全部被冷水澆滅,痛心地望向韓信:“為什麼要這麼做?”

韓信不語。

“那個近侍是誰?”鍾離昧問完忽然有些遲疑地舉起手指,“難道,是葉……”

韓信點點頭,鍾離昧徒勞地放下手指。“我早該知道,除了葉姑娘,還有誰能讓你這般不理智。”

“讓大哥操心了。”韓信望向鍾離昧,“這件事與大哥無關,我……”

鍾離昧一揮手,出聲打斷:“少說這些廢話,雖然說聯合抗秦的都是兄弟,但現在秦朝亡了,馬上各路諸侯就是敵人。你看亞父恨不得把劉邦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昨晚上我看他都想把項左尹拉出去砍了,若是給他知道了這些事,你和葉姑娘的小命都保不住。難道你說句與我無關,我便坐視不管?”

捋著胡子沉吟半晌,鍾離昧又道:“為今之計,隻能抓緊離開了。”

“離開?”韓信抬起頭望著鍾離昧,眸子裏情緒複雜。

拍拍韓信的肩膀,鍾離昧道:“最近將軍和亞父對陳平的態度都不好,應該不會那麼相信他的說法。但是你知道虞夫人很欣賞他,對著項王多吹幾次枕邊風,難保他們不會懷疑到你們。你先出去躲幾天,若是此事平了,我便通知你回來,若是鬧大了,就隻能另投明主了。”

又歎息了一聲,摸了下自己臉上日漸增多的皺紋:“這幾年哥哥始終不能讓將軍相信你的本事,隻能當個執戟郎蹉跎歲月,想起來就覺得愧對於你。不如趁此機會另投明主,說不到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大哥,我……”韓信眼神微黯。

“大哥知道在你心裏什麼最重要,你這麼多年蹉跎於此不做它想肯定也有大哥的原因。哥哥年紀大了,而且將軍待我不薄。但是我不能這麼自私拖累你,人生能有幾個十年?能趁著年輕拚搏一番便去吧!你能青史留名我比誰都驕傲。”鍾離昧這番話似乎在心裏想了無數遍,說出來無比的流暢,卻無法掩飾其中淡淡的憂傷和惘然。

韓信默然,知道形勢已經至此,多說也是無益。

鍾離昧卻似是因為終於下了決心,雖然失落但更多的是坦然:“快回去收拾東西,若是有人召見……盡量拖延到我來。”

韓信點頭,衝鍾離昧行一大禮,轉身離去。而鍾離昧也匆匆地跑了出去。

二人營帳距離並不遠,韓信麵上古井無波,腳下卻是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回了自己營帳,發現葉安安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裝束,正在收拾東西。

“喲,怎麼這次的安全意識這麼強?”韓信摸摸鼻子,挑著眉毛哂笑道。

“嗯,這兩天匆忙行事,留下了太多尾巴,很容易被人抓住,不如趕緊走吧!”葉安安低著頭疊衣服,韓信仔細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衣服。心中一陣沒來由的歡喜:“你是說,我們一起走?”

“廢話,你以為你留下還有好果子吃?憑咱倆的關係,憑我給陳平下的套,陳平一定會千方百計把你抓出來剮了……”

“女孩子家說話怎麼這麼粗俗……”韓信蹙起眉頭。

“我粗俗?你才粗俗,你們全家都……”葉安安摸一下自己的額頭,“蒼天啊說順嘴了,少廢話,重點是說什麼你也不能留下了。”

“嗯。”韓信走過去,自己把衣服折好放進包袱。

葉安安有些詫異地張開嘴巴,沒想到韓信這麼好做工作,一時無話可說,呆呆地看著韓信把東西一股腦的放到一起打包。

韓信不看她,卻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隨口道:“陳平已經懷疑了,而且我想他很快就會去告訴虞夫人,趁著他們還沒行動,我們馬上走。”

葉安安心裏一驚:“是因為我騙了他,讓他沒找到劉邦?”

韓信點點頭:“就像你說的,事起倉促,我們的應對之策都粗糙了點,很容易被識破。不過,”他抬起頭來,把包袱背在身上,又把葉安安的包袱遞過去,“已經很成功了,不是嗎?”

葉安安接過包袱,重重地點點頭,眼睛眯成柳葉般,臉頰上的酒窩愈發深了。

二人掀開營帳的門簾,赫然發現鍾離昧牽著匹馬站在不遠處,正望著遠方匆匆而來的一個身影沉思。

但是韓信和葉安安的眼神並沒有被鍾離昧關注的那個人影吸引過去,因為他們看到鍾離昧手中牽著的那匹棕黑色高頭駿馬,是那麼的親切熟悉。而那匹馬兒更是通靈性一般,原本倨傲冷漠的站在那裏,卻在看到韓信葉安安後忍不住來回挪動了幾下前蹄,發出一聲歡快的長嘶。

“阿盧!”

韓信隻覺得心中一陣激動,快步走了過去,像遇到長久不見的兄弟一般伸出雙手——先是重重拍了一下,又不那麼溫柔地抓揉了兩把阿盧的鬃毛……

而阿盧似乎也難掩心中的歡喜,把頭伸到韓信身前親熱地蹭觸。

“執戟郎,此事甚急,你就騎此馬去吧!”鍾離昧衝葉安安點點頭,朗聲對韓信道。又悄悄在腰間摸出一個葫蘆樣的酒壺,低聲道:“本想和你痛飲幾杯送行,現在看來來不及了,你帶到路上去喝。”

韓信眼睛的餘光看到那個身影越來越近,伸手接過酒葫蘆藏在身上,衝鍾離昧拱手道:“是!謝大將!”又悄聲道:“大哥,保重!”回頭招呼一下葉安安,“上馬!”

葉安安點頭,走過去正欲上馬。那個人影已經緊趕幾步走了過來,行禮道:“葉姑娘要出去麼?夫人請您到帳內一敘呢。”

認出來來人是虞姬的一個親兵,葉安安不由得心中微感羞愧.畢竟虞姬在有了懷疑之後,並沒有立刻讓人把自己和韓信關起來,而隻是差一個親兵來請自己.不管是不是證據不夠充分,總之能肯定虞姬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姐妹情分的。

想到這,她有些為難地看看韓信。

鍾離昧卻已經搶先回答了:“我有件急事需要執戟郎去完成,不巧又需要葉姑娘幫忙,還請回去替我向虞夫人表達歉意。待他二人完成事務歸來,我一定馬上放葉姑娘去見夫人。”

那親兵為難地看著鍾離昧道:“夫人從昨日起就想見葉姑娘一直沒見成,不知道鍾大將的要事需要多少時間?”

鍾離昧微一思忖:“少則三兩日,多則五六日。”

親兵無奈地又看看葉安安,葉安安隻好滿含歉意地道:“實在是不巧,我也很想和虞夫人好好談談呢,還煩請您給夫人轉達,替我表達真誠的歉意。”

那親兵見一時拗不過他們,便拱手道:“屬下一定轉告,還望葉姑娘早去早回。”

說完卻並不離去,似是出於禮節想要送二人離開。葉安安有些猶豫地望望韓信,不知道他和鍾離昧是不是還有話說,那二人卻都是一副痛快利索、公事公辦的樣子,韓信把手一伸,扶葉安安上了馬,自己也躍到馬背上,對鍾離昧拱一拱手:“那屬下便去了!”

鍾離昧大咧咧地揮揮手:“去吧,不要讓我失望!”

韓信又衝那親兵點一下頭,沉聲道:“阿盧,走吧!”

一聲似乎憋了很久的痛快嘶鳴,馬兒健碩的前蹄猛蹬一下地麵,歡快地向前方奔去,似乎全不在意身上背負的是兩個成人的體重,很快便消失在送別二人的視野中。鍾離昧收回眼神,低頭盯著地麵上的馬蹄印,冬日的西北高原,地麵幹燥又堅硬,馬蹄印刻入地麵並沒有多麼深,而這個戎馬倥傯半輩子的人卻在低頭的一瞬間,有些晃神,有點動容。

出營一切順利,跑出去兩個路口後,韓信叫住阿盧,轉過身子麵向大營放心,拿出酒葫蘆衝著大營鄭重地舉了起來:“大哥珍重!”

說完,昂頭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