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陸 項莊拔劍舞 樹上開“樊”花

劉邦舉起麵前酒杯,對著範增道:“亞父精神矍鑠不輸我輩,輔佐將軍更是無量之功,請允許我先向長輩敬酒祝壽!”

項羽沒想到劉邦先敬範增,麵色微變,將剛剛捏在手裏的酒杯放下。

那範增卻並未注意項羽的表情,隻是用鼻子冷哼一聲:“我可不敢做你的亞父,而且,隻怕你心裏恨不得我能早死吧?”

劉邦臉上並無尷尬表情,隻是委屈地看一眼項羽:“我和將軍乃結拜兄弟,將軍的亞父便是我的亞父。將軍待您比我待我親老子還恭謹,您定的計謀無一不從,我自然更是要尊敬您了。”

項羽心中煩亂的感覺更甚,看著範增那倔強自矜的神色尤其不喜,道:“亞父不要難為他了。”

範增看一眼項羽,臉上怒意不斂,一隻手舉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卻是看都不看劉邦一眼。

劉邦也飲掉杯中酒,複添滿,方舉起杯子對著項羽道:“將軍有亞父為智囊,有若股肱,揮師南北無往不勝,天下梟雄誰敢不從?請允許我敬您,恭喜您有此賢能輔佐。”

項羽舉起杯子,玩味道:“隻是敬我有亞父輔佐?”

“噢噢,”劉邦連忙道,“請恕臣失言,我實在是很羨慕將軍有亞父輔佐。此杯祝將軍壽!”

項羽笑著飲下,道:“亞父是我的膀臂,你羨慕也無用。”說完,帶著笑意看了範增一眼,正看到那老頭不著痕跡地對著自己舉起手中一塊玉玦。項羽微一皺眉,轉臉看向別處。

劉邦又敬項伯。張良覷的機會,也舉起杯中酒:“敬項王!”

項羽微笑飲下。

張良也舉杯對範增道:“範軍師乃在座長輩,請允許我敬您,祝您健康長壽!”

範增倨傲地掃了張良一眼,舉杯飲下。又舉玉玦向項羽,項羽仍然如同未見一般。他正視項羽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卻聽到張良的聲音又起:“範軍師為項王屢出奇計,是謀略者中的翹楚,子房景仰良久,請允許我再敬您一杯!”

範增略感不耐,轉過頭道:“小友何必如此自謙?我聽說沛公此次一路旗開得勝,你也出了不少力氣。”

張良忙恭敬道:“軍師謬讚了!子房那點伎倆與軍師比,不過是班門弄斧。”

二人舉杯對飲,項羽低眉沉吟。

範增幾次對項羽使眼色,卻遲遲不見他下令動手,偶爾望向自己的表情還帶著些許隱忍的不耐煩。範增心中火起,對劉邦、張良的態度更惡劣,又想了想,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鍾離昧等大將正在軍門外招待劉邦帶來的手下,範增不便招呼,再看到韓信陳平等人在帳外聽候差遣。他自然不想搭理已經被項王罵的狗血噴頭的陳平,隻好衝著冷麵朝天的韓信招招手,道:“去把項莊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結實的年輕人負劍步入帳中,身後跟了一個不起眼的侍從。張良忽然覺得侍從的身影有些熟悉,看麵容卻很是陌生。他端起酒杯,玩味地看著年輕人,眼睛的餘光卻一直盯著他身後的侍從。隨後,張良眉頭微微皺起,將酒杯輕輕放在台子上,不再看向二人。

待年輕人在帳中行禮站定後,侍從將手裏的酒杯遞給他,便退到了一邊。隻見這年輕人不著痕跡地向範增的方向瞄了一眼,便轉身走向劉邦的位置,“在下項莊,聽聞項王與沛公在此宴酒,區區不才向沛公敬酒祝壽。”

“好說!好說!”裝親切是劉邦的拿手好戲,他一飲而盡。

項莊又拱手道:“酒席無所為樂,願舞劍助興!”張良直視他片刻,目光似做無意地轉到項伯臉上,項伯微微點頭,也解下佩劍道:“獨舞無趣,不如對舞。”

項羽默許,範增麵無表情。劉邦舉著酒杯,邊啜邊做欣賞狀;張良則一邊認真觀看著場中形勢,一邊讓大腦飛速地思考著。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早已看在眼裏,還好項莊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而項伯本事不弱,劉邦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但一直持續下去就難說了。而且現在葉安安又喬裝打扮混了進來,自己多麼不希望她以身犯險啊,可為什麼每次都要害她牽涉其中?

為今之計,隻能盡快結束這種不利局麵了。

想到這裏,張良起身,緩步向營帳外麵走去,路過帳邊一眾侍從的隊伍時,眼睛似乎酸澀,飛快地眨了兩下。

葉安安喬裝打扮,站在帳邊上的侍從隊伍中,內心激動地欣賞著刀光劍影中的一切。忽然見張良從眾人身邊經過,雖然不看自己,卻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葉安安心中一陣欣喜羞澀:“他認出我來了!”

早上她磨了韓信良久,還不停的舉手發誓加摸著良心保證不會露出馬腳,也不會貿然出手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才磨來了這套最小號的近侍衣服,還好她個子在女子裏算高的,再把臉上畫的跟那個最瘦小的近侍一般模樣,她便大搖大擺的混了進來。

目的嘛,說好聽點當然是因為擔心張良,說實在點就是某人也確實不想錯失見證偉大曆史時刻的機會。不過韓信對她的小心思嗤之以鼻:“張良還需要你操心?你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葉安安一副莫名其妙狀,想我自己有什麼需要操心的?

韓信便恨鐵不成鋼地拍拍她剛剛改的小了點能正好戴到頭上的近侍冠帽:“這些很快就會被發現了,還有你那姐姐,怎麼麵對?要麼等今天完事了你還是跟著張良回去,別再來了。”

葉安安咬咬嘴唇沒有說話。韓信有點擔心地望她一眼,忍不住也黯然不語。其實他倆都知道,今天這事兒結束了,基本上倆人都很難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張良自身邊經過,葉安安沒有動作也麵無表情。心中卻再一次起了波瀾,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回現實,關注場中形勢的走向。項伯和項梁以招拆招的舞劍依然華麗而驚險,劉邦依然舉杯向項羽敬酒,臉上欣賞舞劍的表情卻逐漸僵硬;項羽依然心不在焉的沉思,似乎沒想好該怎麼結束這個有點騎虎難下的局麵;隻有範增,他瞪著項羽,表情裏的焦慮和憤怒已經越來越重……

“哐當!”

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響,然後是人的身體倒地的沉重悶響。眾人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了,扭頭向帷帳外看去。隻是沒有項王的命令,不敢擅自掀開帷帳。葉安安隨著諸人扭過頭,心裏卻是一動,想起在山頂上遇到的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仗義每多屠狗輩”,樊噲來了!

此時項伯趁機向項莊比個手姿勢,示意暫停。項莊無奈地回頭望了眼範增,後者正在憤怒地目視項羽。

忽聽的“呼啦”一聲,葉安安幾人身後的帷帳被掀開,隻見樊噲一手持劍、一手持盾,瞪大的雙眼裏滿是怒意,渾身散發著凶神惡煞的氣息。

他現在的樣子和葉安安對他敦實厚重的印象產生了強烈反差,葉安安身邊幾人都被嚇的渾身發起抖來。原本一直心不在焉的項羽挺直了身子,抖擻精神握劍冷然道:“這位是何人?”

隨後進帳的張良介紹道:“是沛公的參乘樊噲。”

項羽似乎很欣賞樊噲的作風,不顧外麵被樊噲擊中的執戟衛士的呻吟,揮手賞賜酒肉給樊噲。葉安安看著樊噲大碗喝酒、大口吃生豬腿的豪邁作風,心裏湧起一股蒼涼的感覺。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樊噲也是無奈之下的豪氣幹雲吧。果然,趁著項羽問他要不要再喝酒的當,樊噲痛心疾首道:“懷王曾經和和諸將有過約定:先破秦入鹹陽者王。現在沛公打敗秦軍進了鹹陽,什麼東西都不敢動,封閉了宮室,將軍隊退回到霸上,等待大王的到來。沛公之所以派遣將領把守函穀關,是為了防備盜賊出入,再生變故。這樣勞苦功高,沒有封侯的賞賜,反而聽信讒言,要殺有功之人,這跟滅亡的秦朝是一個路子。在下很不認同大王的這種做法。”

項羽聽了,默然半晌,下巴一點示意樊噲:“坐。”

葉安安聽了這段,和前麵劉邦說的口徑一致,看來昨晚為了商量應對之計,對張良他們而言也是個不眠之夜吧?

而項羽聽了樊噲的話並不動怒,並隱現欣賞之色,可見確實是個光明磊落、重情重義的漢子。可惜,他所處的環境是爾虞我詐的戰爭之中,而不是坦率粗豪瀟灑一身的江湖。正所謂勇氣有餘、謀略不足,再看旁邊範增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子,果然是有智囊而不能盡用。

葉安安眼波流轉,卻看到張良正對著坐在靠自己這方的樊噲說話。忽然衝自己挑了下眉毛,仿佛那眉上有隻蜻蜓在跳舞。葉安安有些癡了,雖然張良立刻轉過臉去,她卻忍不住甜到心裏。

忽見劉邦低聲向項羽告個罪,起身向廁所而去,一個淡淡的眼色,樊噲也跟了出去。張良似乎忽然發現範增欲語還休的樣子,找了個借口隨出去了。

範增便幾步踱到項羽身邊,舉起那塊玉玦,壓低聲音嚴厲地說了幾句什麼,項羽不置可否地自斟一杯酒,見範增還在絮絮地說個不停,便道:“我說過了,沛公先入關中也是為了滅秦,說他要稱王的是曹無傷又不是他自己。小叔父都問清楚了,以小人之心忖度之就不對了,還要行斬殺之舉,實非大丈夫所為。”

範增道:“此乃天賜良機,錯過便不會再有。你看他的各項安排哪個不是為了稱王,怎能因為他幾句巧辯就當真以為他賢良忠厚?”

項伯插嘴道:“軍師此言差矣,我看沛公此人本就寬厚仁愛,且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範增一瞪眼:“誰是小人誰是君子?不抓住這個機會,將來我們都會後悔的!”

項伯又要在說什麼,項羽揮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那個誰,”他指一下排在內侍最後麵的葉安安,“讓陳平去叫沛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