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水,源出驪山,北流經古戲亭東,又北入渭水。戲水西岸有一古鎮,名曰鴻門。
公元前206年的初春,楚軍大營便駐軍在此。這個讓現代人一聽到便覺得驚險刺激的地名,對於駐紮在這裏的全部楚軍而言,不過是和前麵的每一個駐營沒有任何區別,是一個抓緊一切時間養足力氣準備隨時拚命的地方。
某日春寒料峭,正是晌午時分,除了有任務的兵士外,大部分楚軍兵士都窩在營帳裏,或者閉目養神,或者幾個人圍在一群討論著不久前巨鹿之戰大勝的精彩和戰鬥過程的慘烈。而離中軍大帳不算很遠的一處軍帳中,兩個人正相對膝坐在榻上談笑風生。兩人中間擺著一張小桌子,軍中不許飲酒,所以桌上放著一壺水和兩個倒滿水的瓷杯。
似乎剛剛說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那個年紀略大、長髯微須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而對麵那個劍眉星目、表情略帶倨傲的年輕男子則是麵色微赧,他右臂肘部受傷纏著厚厚的布條,隻好用左手端起水掩飾著喝了起來。
“賢弟啊,想了就想了,你不承認不代表不想;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你不告訴人家不代表不喜歡。不過我奉勸你啊,喜歡了還是要早點告訴人家的,要知道葉姑娘身邊有張良那麼優秀的男人,你不抓緊點,就更沒有優勢了。”
長髯男子說完這些似乎覺得還不夠,又向前傾身神秘兮兮說道:“兄弟,哥哥是過來人,據我判斷,葉姑娘對你還是有好感的。”
一臉粗豪樸實的長相說出這樣八卦的話來,實在是不協調到了可笑的地步。對麵的年輕男子剛喝進去的一口水險些噴出來,隻見他放下瓷杯,長眉一挑:“鍾大哥,莫要說笑了。”
二人正是韓信與鍾離昧。
鍾離昧又大笑起來,拍拍韓信的肩頭:“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站起身來,又像想起什麼來的似的,在懷中掏出一物:“對啦,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找來了,看看好用不?”
韓信用左手接過,是用布包著的一小團,打開了,一團小小的漿糊。如此不起眼的東西,韓信卻是非常喜悅,大聲道:“多謝大哥了。”
他把漿糊輕輕放在桌上,左手探入懷著,摸索到一個布包,微微一摁,布包下麵的傷口傳來一陣清晰的痛感,他無所謂的笑笑,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拿出來,放在桌上攤開,竟然是一個泥塑的姑娘,隻見這個泥人姑娘有些憊懶地站在那裏,姿勢並不算優雅,左手持一個啃了一半的香梨,似乎正準備往嘴巴裏送。容顏俏麗活潑,又帶著一種認真專心的表情,顯的滑稽可愛。唯一的問題就是原本放在身側的右胳膊,不知道什麼原因斷裂了,躺在泥人旁邊。
韓信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拿起來放到右手裏,又捏起那段相對他的大手來說頗為細小的胳膊,沾上一點點漿糊,正準備往泥人身上粘。卻聽到已經掀起門簾準備出去的鍾離昧的一聲訝異的驚呼:
“葉姑娘?你……”
韓信眉毛微蹙,並不回頭:“不是給你看過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不要影響我,一分心就搞不好了。還不快走?”
門口傳來鍾離昧明顯壓抑著的曖昧笑聲,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袂聲,韓信知道鍾離昧走了,心中赧意頓消。他低下頭去,專注地盯著手裏的泥人,受傷的右肘明顯有些發抖,他有些無奈地把身子盡量前傾,胳膊稍稍靠托在麵前的桌子上,雖然傷口處有一點痛,抖動卻變的輕了。他捏起那段斷臂,左右比照了一下,選準角度,輕輕地粘了上去。隨後,他用左手拿起這個小泥人姑娘,前後左右的重新欣賞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瑕疵了,才直起身子,長長的吐了口氣。
把小泥人放在桌上,韓信冷傲的臉上微現笑意,促狹地說道:“這位葉姑娘,下次可不要再為救我受傷了,你隻管好好的吃自己的梨子就可以了,出來添什麼亂啊!這下好了吧,右臂受傷了……”
“這是哪裏來的?”
耳邊忽然傳來的問話震的韓信一抖,他像遭了雷擊一樣從榻上彈起來,滿臉赤紅,雙目圓睜,瞪著那個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到榻前的人。嘴裏還有沒來得及嘟囔出來的“害我好心疼”五個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隻見一雙白生生的手從他眼前伸過去,拿起來那個小泥人:“咦?真的是我?怎麼是這麼難看的?明明你說沒給我捏的?……”那個跟泥人姑娘一樣俏麗的小臉已經湊了上來,“你臉這麼紅幹什麼?哦對,前麵故意撒謊瞞著我,現在被識破了吧?”
韓信飛掃了一眼對麵的人,他隻覺臉上滾燙,麵前明明是魂牽夢繞的一張臉,現在卻恨不得她能馬上消失。牙齒偷偷地狠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飛快地顫抖了幾下,他終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淡然坐下去:“都不敲門的麼?”
“營帳哪裏有門?再說鍾大將都給我把門簾掀開了。”葉安安舉著小泥人,坐到韓信對麵,“能給我倒杯水麼?我跑了很遠的路。”
韓信在心裏把鍾離昧腹誹了好幾遍,這才想明白他剛才的驚呼並不是針對自己拿出來的泥人姑娘,隻好暗怪自己太糊塗。麵上卻還是努力裝成無謂的樣子:“你沒看到我胳膊受傷了麼?”
“你左手不是沒傷?而且看你剛才幹活的樣子,明顯也沒拿自己受的傷當回事。”
韓信臉色已經恢複正常,抬起促狹的眸子盯著葉安安:“我可以把這理解成你對我的關心麼?”
葉安安正盯著小泥人研究,心不在焉地哼了一聲,道:“這是那天那個老爺爺涅的?你怎麼自己藏起來了?”
韓信似是料到她會再問,左手從桌下摸了個瓷杯出來,給葉安安倒上水:“哪那麼多話,累了就喝吧!”
說完,自己也端起了杯子,遮住了半個臉。隻留下長長睫毛覆蓋著的一雙明眸,半眯著盯著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的葉安安:“怎麼回來了?”
葉安安一口水沒有咽下去,聽到韓信的問話想要還嘴,卻把自己給嗆到了。“咳咳,咳”,小臉嗆的通紅。
“喝這麼急幹什麼?”韓信挺直了身子,把胳膊伸過去給葉安安拍了幾下。
葉安安揮揮手,示意沒事,又咳了兩聲,盯著自己放到桌子上的瓷杯道:“聽你說‘回來了’卻不是‘來了’,忽然覺得好親切。”
韓信睫毛撩起,默然半晌:“這段時間,你過的不好?”
“也不能說不好,就是和你這個牙尖嘴利的家夥在一起太久了。覺得沒人鬥嘴的時候比較無聊。”葉安安邊說邊把背後的包袱解下來,邊翻邊說,“我記得老爺爺把你的泥人像捏的人模狗樣的,到我這怎麼就捏成了一個地痞模樣?”
韓信聽到她前麵的話,心中不由的湧起一陣開心的感覺。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又看到她一手拿著泥人一手翻包袱,忽然明白了她要幹什麼,伸手想搶那個泥人姑娘,卻被葉安安一巴掌拍了回去:“你裝了這麼久了,總得給我好好看看。還沒解釋怎麼害我的泥人像受傷的呢!”
想了想,葉安安忽然醒悟般地把眼神移向韓信寬闊的胸膛,有些緊張地問道:“傷的嚴重麼?怎麼回事?”
韓信垂眉微哂:“沒事,戰場上怎麼可能不受傷?”當然,他沒說出的事實是,他原本可以不受傷的,隻是擔心小泥人,反而側身挺了下胸,才挨上了一處劍傷。
“嗯?”葉安安猶豫了下,終於沒有發揮21世紀女性的開放性格強行扒衣查看。隻好訕訕地道:“那你前麵怎麼還說,為了救你受傷什麼的?”
韓信想起自己偷偷嘟囔的話都被這丫頭聽到了,心中又羞又憤,忍不住問道:“剛才你都偷聽到了多少?”
“什麼偷聽?”葉安安神態忽然也略顯扭捏了一些:“我在外麵就聽到鍾大將笑,進來就聽見你嘟嘟囔囔。”頓了一下,她又懷疑地揚起細長的眉眼:“你們前麵說了我什麼嗎?”
韓信看葉安安薄唇微抿,嘴角旁梨渦清淺,不由得微微癡怔片刻。待到想明白對方所說的話,臉騰地紅了,忽地站起身來:“這裏好悶,出去逛逛。”
微微側頭,並不看葉安安:“你趕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晚膳時我叫你。”
說完,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葉安安坐在那裏,確實覺得身體頗為疲憊,便不客氣地倒在榻上,拉過身邊一條八成新看上去還算幹淨的被子,呼呼地睡了起來。
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葉安安還以為是韓信來叫自己吃飯了。一邊不滿地揉著眼睛坐起來,一邊抱怨道:“那麼粗魯幹什麼?叫我一聲不就得了?”
“叫了幾聲叫不醒,時間緊迫啊!”一個粗獷又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是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