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躍下馬來,正好看到劉邦掀開了馬車的布簾,臉上帶著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葉安安連忙行禮:“沛公!”
劉邦臉上笑意更甚,卻是恢複了以往無賴的模樣:“葉家姑娘,上車,我帶你去找子房。”
葉安安猶豫道:“我騎馬便可……”
劉邦卻直接掀開了馬車前麵的簾子,作勢要下來接她,葉安安被唬了一跳,隻好將馬韁繩交給已經伸手過來的蕭何,道了聲謝,自己上了車。
還好車廂內頗為寬敞,劉邦又把布簾係到了小窗旁邊的鉤子上。葉安安放下心來,和劉邦相對而坐。她找不到什麼話題可說,見劉邦也隻是望著窗外連綿的城牆,她便有樣學樣地眯著眼望向窗外,心中卻恨不得馬車能速速馳入宮中,讓她早點離開這個尷尬的環境。
馬車並沒有因為葉安安心中所想便加快速度,兩匹馬依然優哉遊哉地噠噠前行,葉安安甚至懷疑是劉邦要求馬車趕的慢一點。
“轉眼就一年了啊!”劉邦忽然頗有感慨,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嗯?”葉安安有些迷茫。
劉邦轉回頭來,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痞笑:“葉姑娘,還記得我們在芒碭山時的對話麼?”
“噢?”葉安安想起來了,自己那時候以為劉邦已經被包裝成赤帝之子了,才照著《史記》信口胡說了一通,還就入關中是吉是凶謅了幾句,沒想到劉邦到現在還記得。
“說下來,要感謝葉姑娘給我們的信心啊!”
“沛公不要客氣,我不過是逞幾句口舌,主要靠的不還是沛公您的英明神武?”葉安安連連擺手。
“哪裏,蕭何把你那套赤帝白帝的鬼扯說法一傳播,現在我手下部將和關中百姓都對我寄予厚望呢。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信了!”劉邦邊說邊哈哈笑起來。
葉安安隻覺得額頭一滴汗緩緩滾落,心中暗道:您既然當成是鬼扯說法,何必還要謝我……
那劉邦似乎也忽然想起不妥,低頭自言自語道:“這話要被蕭何聽到,又要來聒噪我了……”想了想,複抬頭問道:“你現在看我身上還有沒有王者之氣?”
葉安安頭都疼了,還好以前在電視上經常看些江湖術士賣弄詞令,隻好又故作玄虛道:“王者之氣是與生俱來的,以前有,現在自然還有。”
劉邦咧開大嘴:“葉姑娘說話真有水平。你們世外高人是不是都會法術,能預測未來什麼的?”
葉安安嚇一跳,忙道:“不不不,首先我不是世外高人,我師父才是;然後據我所知,我師父應該也沒有預測未來這種本事。”
“是嗎?”劉邦眼睛閃著賊光,盯了葉安安一眼,葉安安立刻感到莫名心虛……
“葉姑娘家中還有何人呀?”劉邦主動轉移話題,葉安安心中並未放鬆,臉上卻是一臉平靜:“在這世間,我一直和師父相依為命。”
劉邦似乎有些詫異地看看她:“沒想到你是個孤兒。”
葉安安默不作聲,劉邦便看著她嗬嗬笑:“想子房啦?放心,這次是靠了你支持子房才跟著我來的,我要是把他累壞了,也沒臉見你啊!呶!”
葉安安一驚,抬起頭來,發現馬車已經到了城門口,而出來迎接的張良,正被先到了的小美勾住胳膊撒嬌。張良一邊不著痕跡地想把胳膊抽出來,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馬車,應該是知道葉安安在裏麵了。站在不遠處的蕭何和張米,則一個寬和地微笑,一個無奈地皺眉。
葉安安跟在劉邦身後跳下馬車,地微笑著望著張良。一個月不見,張良雖然因為連日操勞身形更顯瘦削,但是臉色還算不錯,清冷的眸子裏雖然泛著血絲,卻因為精神的振奮而更顯明亮。張良的胳膊已經輕輕抽了出來,看到葉安安輕靈的躍下馬車,眼神由擔心轉為放心,漸漸化為柔情。
“子房,看我把葉姑娘照顧的還可以吧?”劉邦大咧咧的聒噪聲打斷了葉安安和張良的對視,張良麵色微紅,連忙行禮道:“沛公,子房在此謝過了!”
小美卻又立刻纏住張良:“子房哥,帶我們去看宮殿嘛!”
張良無奈地笑笑:“讓小米陪你去吧,我還有事要向沛公彙報。”
小美嘟起嘴巴:“又不陪我,安安姐,我們走吧!”
葉安安感覺到張良射來的眼神,知道其中有些內容,卻做無視狀毫不猶豫道:“好啊!”
“咳咳,葉姑娘,”卻是劉邦叫住了她,“稍安勿躁,我還有事同你談。”
葉安安詫異地看向劉邦,誰知道那廝卻扭頭跟張良蕭何說起事來,葉安安隻好衝滿臉都是納悶的小美無奈道:“你倆先去吧。”
無聊地跟在三個人身後,葉安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的交談,似乎是說章邯已經投降了項羽,而項羽又坑殺了章邯手下的二十萬秦兵的事情。
二十萬……葉安安心中不寒而栗,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家,都有父母妻兒在等待他們回家……
抬頭望望張良消瘦的背影,葉安安感覺他說話的聲音頗為沉痛:“何至於此……”
他肯定也很想快點讓戰爭結束吧?葉安安把手攥緊了籠在袖中。
幾人走入一個小側殿,早有下人把爐火生的很旺,四人圍爐而坐。旁邊張良眼含笑意望過來,爐中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子裏,一貫清冷的感覺消失於無形,葉安安頓時覺得身上溫暖了很多。她衝張良微笑一下,卻又感到正對自己而坐的劉邦的目光,詫異地轉回頭,看到劉邦臉上的痞笑還未散去,正轉頭對張良說話:“子房,你這個師妹,還真是有意思。”
張良臉上現出詫異之色。葉安安卻忍不住偷偷白了劉邦一眼,心道我又怎麼招惹你了?忽聽得另一邊的蕭何嗬嗬笑了起來,葉安安知道被他發現了,心虛地低頭端起杯子喝茶。
劉邦卻嬉皮笑臉全當沒有看到,繼續道:“項羽自封西楚霸王,又封章邯做了雍王,我這個關中之王看來是兌現不了了。可是葉姑娘說王者之氣是天生的,以前有,現在自然還有。你們兩位怎麼看?”
於是,四道強烈的目光再次向葉安安射來,張良是訝異中帶著寵溺,蕭何是驚奇中帶著欣賞。葉安安端著杯子,大鴕鳥般頭也不抬地繼續喝水。
“給葉姑娘加點水。”劉邦衝下人說道。葉安安覺得都要崩潰了,原來自己把水喝光了劉邦也能看出來……
議完事小殿裏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爐火的溫暖也難以抵擋從地底下向上升騰纏繞的寒氣,葉安安揉揉發麻的雙腿,跟著張良送劉邦離開。
“隻能讓葉姑娘先欣賞下暮色中的宮城了,反正一時半會也看不完,明天白天可以繼續逛。”劉邦終於想起來客氣了一下,又麵帶炫耀地說,“寶貝都被藏進府庫了,不過隻要你想看,跟蕭何說一下就行。我還真建議你看看,那些珍珠寶石的,真他媽漂亮,我都看直了眼了!”
“沛公……”蕭何無奈地抽抽嘴角,“不早了,夫人在等您了。”
“就知道你又要管我,還找這麼個牽強理由。”劉邦牢騷了一句,衝葉安安眨眨眼,上了馬車。蕭何也和二人拱手作別。
“呂雉來了?”待到馬車漸漸走遠,葉安安悄悄問張良。
“不是,是戚夫人。”張良淡淡回道。
葉安安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張良抓住手:“好不容易有和我單獨相處的時間了,就不要問別人了。”
葉安安看到張良清秀麵龐上微蹙的眉毛、翹起的嘴角,忽然覺得他說的太有道理了,於是點頭而笑。張良的眉毛便舒展開,嘴角卻翹的更為開懷。
二人手牽手在蒼涼的斜陽裏緩緩而行,在高大雄偉的宮殿間留連徜徉,在穿流於宮殿群之間的滔滔渭河水畔竊竊私語。他們牽著手的影子被斜陽拉的很長,轉瞬又被宮殿的陰影吞沒,沒多久又淡淡鋪灑在渭水裏隨波瑟瑟而動。連他們的竊竊私語聲,都被渭水河的嗚咽翻滾聲全部掩蓋。
直到殘陽沒入山腰,直到高大的宮殿裏沉寂無聲,隻有滔滔的渭水依然故我地奔騰反轉,岸邊早已幹枯的蘆葦叢裏潮氣升騰,立於渭水一側的二人執手相倚,仿佛沒有感覺到夜幕已經來臨了一般,坐在枯槁又潮濕的蘆葦上。
“蒹莢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安安,如果這條渭河水能瞬間結冰,我是否可以到達你的心裏?”
“子房,你一直在我的心裏,你不知道嗎?”
“我隻知道,你似乎做了決定,讓你釋然又痛苦的決定,而因為這個決定,你的心將要離我越來越遠。”
“子房……”
被緊緊箍在張良懷中的身體似乎越來越涼了,葉安安忍不住打個哆嗦。
“冷嗎?”
“嗯。”
胳膊箍的更緊些,身體貼的更近些,卻依然是抵擋不住的冬寒,仿佛細細薄薄卻又鋒利無比的小刀,割到二人暴露在外的臉和手上,刺到仿佛已經冷的痛了的心裏。
“對不起。”張良撫摸著葉安安的頭發,呢喃著。
“不要說對不起。”葉安安閉上眼睛回答,心裏默默地想:你的選擇是對的,我也真的很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即便後麵你的複國理想破滅,但你可以做出更大更卓絕的成績。而我,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我,不能把阻止你完成你的使命,也不能影響整個曆史的進程。
“太冷了,你的傷還沒完全好,我們回去吧。”張良滿眼的留戀不舍,卻在理智克製下說出了這句話。
深沉夜幕下的水濱一派凜然寒意,相互依偎著的模糊背影緩緩離去,身後,殘破枯槁的蘆葦發出蕭蕭蒼涼的悲聲,和嗚咽寒冷的渭河水低沉相和。
是夜,渭水一夜結上了厚厚的冰。
次日,葉安安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