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便覺得有些慚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鳩占鵲巢。下人忙道是縣令自己主動把院子讓出來的,前兩天給沛公住了,縣令已經覺得好大的麵子,現在沛公又安排了葉姑娘進來,他自然更會覺得是對自己的信任,肯定不會對葉姑娘有意見的。葉安安想想也是,便也裝成啥都不知道懶得麻煩。她回想曆史,縣令這種小角色自己是肯定不知道的,卻知道曾經殺掉項梁的原秦朝大將章邯,也是投降以後封了王了。便想問問如今項羽那邊的戰況,可惜身邊的人都不知情。
葉安安住在這裏安心養傷,開頭還是清靜了幾天,因為小美公主雖然就住她隔壁廂房,卻似乎對那天的事情耿耿於懷,一直不怎麼開口說話。葉安安覺得越解釋越麻煩,便也毫不在意,隨她去了。倒是張米經常去打探些張良的消息,回來跟葉安安講一下。
約莫半個多月過去後,葉安安身上的傷勢漸漸恢複,小美來這邊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恢複了話嘮花癡的性子,話語間總帶著一點不耐煩。葉安安知道她是著急想去找張良了,隻是不好意思說,也裝成沒發現的樣子,不過心中也一陣苦笑,自己又何嚐不想快點過去呢。隻是現在劉邦留下照顧自己的人還是連廂房門都不讓自己出啊。當然,目前自己和張良的感情遇到了難解的瓶頸,她倒也真的希望能先想明白了再過去。這種矛盾的心理,也是她藏在心底不願承認的堅持讓張良隨劉邦而去的原因吧……
某日,天高氣爽,趁著下人不在,心癢難耐的葉安安從床上爬起來,偷偷溜到了院子裏。
今天張米和小美也都不在,院子裏靜悄悄的。坐在一個有著別致飛簷的涼亭下麵的石凳子上,葉安安身上的傷還有些疼,但感覺身心舒爽了很多。秋日的晴空碧藍澄澈,隻有一兩朵白雲悠閑地飄著。院子裏的桑樹葉子已經轉黃飄落,還有幾片沒掃幹淨的殘留在涼亭下方的角落裏。夏天時小飛蟲惱人的嗡鳴聲都消失了,周圍一片幹淨愜意。
葉安安正想趴在桌上眯上眼睛打個盹,一個守門的下人走了進來,看到她坐在涼亭裏,連忙幾步上前行禮:“葉姑娘,今天王管事不在,門口來了個人,我不知道能不能讓她進來。”
“噢?”葉安安微微詫異,“什麼人?我認識麼?”
“您應該沒見過,是原縣令家的小姐,說是要離開藍田了,但是有件祖傳的東西忘在宅子裏,不知道能不能讓她取回去。”
葉安安道:“那便讓她進來吧!”
下人恭恭敬敬應了聲“是”,轉身要離開。
“哎,原縣令姓什麼?”葉安安又問道。
那個下人忙道:“姓薄。”
“薄……”葉安安沉吟著想了半天,什麼都沒想出來,一抬頭,下人已經把那位小姐引了進來。
隻見這位薄小姐身形微瘦,穿一件淺素衣衫,皮膚潔白細膩,相貌清麗,淡淡的柳葉眉下,秋水狹長平靜,透著恬淡寬和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此地環境氣氛的影響,葉安安隻看一眼,便沒來由的放鬆下心神,竟覺的似與此人相交多年的感覺。
微怔間,那薄小姐已上前施過一禮。許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葉安安,她沒有出聲,隻是微微抬頭,眼角帶著恬靜的微笑。這笑容既不諂媚,也不憤怒,竟是毫不在意葉安安霸占了她們家的院子一般。
葉安安連忙還禮:“薄小姐請坐,我姓葉,一直叨擾在貴府,終於得見主人,深表感謝。”
那薄小姐忙道:“不敢,小女子薄寧。隻因有對我非常重要之物需要帶走,否則定不敢來打攪,還請葉姑娘見諒才是。”
葉安安便微笑道:“不必客氣,此地本就是你家,談何打攪。今日管事不在府中,你要尋找什麼,自去尋便是了。”
那薄寧小姐微微一怔,似是沒想到葉安安如此好說話,臉上現出喜色:“姑娘真是好心人。隻因我明日便要離開藍田去尋找母親,卻把幼時祖母送我的玉佩遺落在此,唯恐被九泉下的祖母責備,才冒昧前來。”
“薄小姐要離開?”不知為何,葉安安心中微感失落。
“是,我父已辭官雲遊,我想回魏國老家母親身邊,以盡孝心。”
“薄縣令辭官了?卻是為何?”葉安安頗為好奇。
“我父本就信奉黃老無為,一直想著雲遊海內結交世外高人。此前因緣巧合入仕為官非他本意,現在終於得到機會,他便樂得逍遙,隻帶一壺酒便飄飄然去了。”
“已經走了?留下你一個人?”葉安安感慨,這個縣令行事倒是瀟灑。
薄寧娓娓道來,卻對父親的決定毫無怨氣:“我原本是和母親在魏國老家,奉母命來探望父親,卻恰逢此事。本來我也想隨在他老人家身邊盡孝,隻是父親擔心我母親和年幼的弟弟,要我務必回去照料。”
葉安安明白了,原來這薄小姐和她父親的信仰是一樣的,難怪渾身透著無為寡欲的感覺。不知道自己覺得她親切,是不是因為她給自己的感覺和師父黃石公有些相似呢。葉安安又道:“你可還記得自己那玉佩放在何處?”
薄寧點點頭,伸手指向葉安安一直居住的屋子:“在廂房床下的一個木匣子裏。”
葉安安便起身陪她向廂房走去。前麵葉安安出來時想著給屋裏透透氣,門並沒有關上。那薄小姐走進門去,似乎也知道了這間屋現在給葉安安住了,回頭打量了她兩眼,葉安安自覺也有些尷尬,下意識地摸摸鼻子坐在桌子旁邊。
那薄寧眼神轉向床下,葉安安彎不下腰,連忙道:“你自己拿吧。”
薄寧輕輕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雕花塗漆上了鎖的木匣子,因為時日稍久上麵積了層灰。她拿出塊布頭將灰塵輕輕撣掉:“就是這個。”
葉安安住在這裏這麼久,從來沒研究過床下有沒有什麼東西,便也好奇地探過頭去。
薄寧把匣子放在桌子上,掏出一枚小巧的鑰匙,隻聽“哢噠”一聲,她取下已經打開了的鎖,掀開了木匣的蓋子。
葉安安看到這個情景,忍不住想起無數古裝劇集裏一顆夜明珠照耀的滿屋彩光的場麵。她探頭探腦望去,看到匣子裏是一塊包著的紅布,薄小姐把紅布拿在手中打開,一塊龍鳳紋的玉佩橫在她的手心裏。
葉安安看那玉佩通體晶瑩透亮,應該是質地很好,花紋雕刻也很細致,便忍不住讚歎道:“好玉!還好你想起來了,要不這麼好的玉若是丟失了多可惜。”
薄寧見玉完好無損,也放心地把玉收了起來:“還要多謝葉姑娘才是。”
葉安安大咧咧揮揮手:“不用跟我客氣。”
薄寧便行個禮,轉身想要離去。葉安安站起身來送她。走到廂房門口,薄寧卻頓住身子,轉回頭道:“葉姑娘身上有傷?”
“唔?嗯。”葉安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被她發現了。
薄寧指了指桌上的金瘡藥:“一進門就聞到味道了。”
葉安安恍然大悟。
“葉姑娘既是有傷,還是盡量休養,少走動為好。”薄寧話語雖然清淡,卻頗為貼心,葉安安不由得真誠地回答道:“謝謝你。”
薄寧淡淡一笑:“看你走路的樣子,到院子裏去應該也是偷偷溜出去的吧?”
葉安安無奈地做個鬼臉做到桌前:“難得王管事不在,我才得以溜出去的,沒想到剛坐下沒多大會兒,卻又來了個薄管事……”
於是二人都笑起來。葉安安好奇地問道:“你怎麼對傷藥這麼了解?”
薄寧長長的眼睛裏滿是溫柔:“我弟弟和你差不多的年紀,他從小調皮搗蛋、打架鬥毆,不知道全身摔打磕碰了多少傷口,用了多少的金瘡藥,所以我一聞到這藥味都覺得好熟悉。”
葉安安聽了不由得張口結舌,原來這麼文靜的姐姐也會有個調皮搗蛋的弟弟。
“前麵一看到葉姑娘,就覺得好像此前在哪裏見過一般。現在想起來,你和我那個調皮搗蛋的弟弟還真是一樣,受了傷還躺不住,整天趁人不備就溜出去……”
葉安安一伸舌頭:“我前麵看到姐姐也覺得好熟悉,真是緣分啊……”
薄寧莞爾:“我還真缺個妹妹呢。”又頗為遺憾地道:“可惜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妹妹。”
葉安安也有些失落:“我本就是無家之人,好不容易遇到個一見如故的姐姐……不如你搬過來再住幾天再回魏國?這裏本也是你的家呀。”
薄寧似是猶豫了一下:“宅子隻是死物,家人不在了便不再稱之為家了。何況這個宅子我本就沒什麼留戀,是父親的前任兩年前離職的時候贈與父親的,我到此也隻住了半年餘。隻是你這個一見如故的妹妹我倒確實舍不得,可聽說近期魏國也有些戰亂,我心中牽掛母親和弟弟,不敢多做耽擱。”
葉安安聽了也便不好勉強,隻好扯出一點微笑道:“那我就不留姐姐了,等我傷養好了,再去魏國找你!”
“嗯”,那薄寧也有些失神,“我父親昨日與我說,有緣自會再見,相信我們的緣分也不會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