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剛說出來自己的想法,張良立刻表示反對:“你背上有傷,怎麼可以爬山?”
“我的傷快好了。”葉安安急切地回答道,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來的路上還全靠張良扶著。
張良猶豫很久,看看葉安安興奮的發亮的眸子,微微讓步道:“山肯定是不能上的,就到前麵的溪澗邊望望,順便休息下好了。”
葉安安看那不遠處的溪澗,離此約五十米左右,水勢平緩,旁邊還有茂林修竹,確實是休息的佳處,邊點頭道:“如此也好。”
張良便讓張米牽馬先去了,他扶葉安安緩緩走到溪澗邊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
西邊的落日已經變成紅通通的樣子,頗像葉安安小時候最愛吃的一種鹹鴨蛋的蛋黃。葉安安聽著潺潺的流水,有些癡迷地瞧著,想起自己當年最喜歡在這個時間看陽光下的世界,很多東西的影子都被拉的好長,幼小的葉安安看著自己長長的影子,便覺得自己已經長的很高。那時候真是莫名其妙地想要長大,寫作文都要寫,“今天我做了一件好事,媽媽摸著我的頭說:孩子長大了……”,現在想起來這些稚嫩簡單的句子,不禁失笑。
“想什麼呢這麼好笑?”張良坐在對麵的小石塊上,手裏捏著一塊淺棕色的鵝軟石。陽光照到上麵,變成了溫暖的棕紅色。
葉安安一笑,正要回答,身後的竹林裏卻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馬蹄聲。二人屏息一聽,是在竹林後麵的山路上傳來的。
“莫非是劉邦回來了?”葉安安遲疑地想。
馬蹄聲很快到了身後,隨後葉安安看到一行五六人騎馬從竹林後麵的小路上直奔向駐營門口。守衛的兵士連忙上前行禮,還往張良二人的方向指了一下。
為首一人回頭一望,粗豪的嗓門便大喇喇地傳來過來:“子房回來啦?”
已經起身的張良連忙行了個禮,準備扶安安過去。那劉邦卻擺了擺手,縱身躍下馬,便向著二人走了過來。身後蕭何諸人也下馬相隨。
葉安安對劉邦每次出現的時候都起到強烈的破壞氣氛的作用很是無奈,隻好在張良的攙扶下緩慢站起,對著已經走到麵前的劉邦行了個禮:“沛公。”
“葉姑娘身體不適還這麼好興致嘛!”劉邦似乎也是意興盎然,擺擺手,隨處找了塊石頭坐下,旁邊諸人也便坐下。劉邦繼續道:“葉姑娘,你可看出這座山有什麼奇特之處?”
葉安安微微一怔,早在前麵聽到芒碭山的時候她便在懷疑,隻是對自己的記性不那麼自信,所以斟酌了片刻,緩緩道:“此山山頂雲氣蒸騰,山上花繁樹茂,是有其神奇的地方。”
“噢?”劉邦的眼神帶著玩味,“具體怎麼說?”
葉安安深吸口氣,眼望竹林深處,“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此地原有一位白帝之子,後為赤帝之子所殺,其母痛哭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嗯?不知道是怎麼殺的?”
葉安安眼睛餘光瞥到劉邦嘴角的一抹痞笑,忽然覺得心中安然,篤定道:“攔腰而斷!”
“妙!妙啊沛公!”未等劉邦答話,蕭何已經一跳而起,拍著手興奮地叫了起來。劉邦坐在原地微笑不語,其他幾個跟在劉邦身後的卻是一臉驚詫地望著葉安安。張良麵上表情平靜,看向葉安安的眼神卻帶著驚奇和欣賞。
終於,一臉橫肉的樊噲不服氣的站了起來:“肯定是子房跟葉姑娘講過這件事。”
大家看向張良,劉邦卻笑著擺手:“我未曾告訴過子房,他又如何告知葉姑娘?”又轉身看向葉安安:“這位葉家妹子很有意思啊,不愧是子房所說的世外高人之徒。那你看我此次進攻關中,是吉是凶呢?”
葉安安沉吟片刻,猶豫著泄露曆史發展趨勢會不會不好,忽然看到劉邦一臉平靜的表情,朗然一笑:“世間萬事,有吉有凶。吉為凶之因,凶又為吉之機。此行關中,沛公自是萬事俱備,還會在意這些麼?”
劉邦聽了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子房,你這個妹子還真是特別啊!”
眾人一起大笑起來。張良也微笑著望著葉安安,眼神中卻有些別的內容。
笑畢,蕭何卻走近劉邦道:“沛公,葉姑娘乃高人之徒,所說之事甚是符合您斬蛇起義一事,是否正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呢?”
劉邦輕捋長須,點頭淺笑,諸人也連連稱是。
葉安安聽到此語,心下呼的一驚,她隻是記得劉邦似是在芒碭山斬蛇起義,早先又聽到兵士說他進山去了,便認為他是去回顧,更是確鑿了幾分。想起《史記》裏頗具神話色彩的斬蛇記述,卻忘了搞清楚此時的劉邦有沒有已經對自己進行包裝就貿然說了出來,反而成了神化劉邦為“赤帝之子”的開端……
到底是自己看了曆史的記載才知道在先,還是因為自己的言論得到有心傳播最後被記入曆史在先?何為因何為果?葉安安自己都茫然了……
而劉邦心中卻甚是歡喜,今日他故地重遊,想起自己當年在芒碭山醉酒斬蛇時,不過是手下隻有十幾個人的一個頭腦發熱的逃犯;而現在手握重兵,帳下智囊,雖然比不上宋義、項羽,卻也是一支不容小覷的隊伍了。何況現在居然得到了攻打關中的機會,還和懷王約定打下漢中還可封王。聽葉安安話中之意,雖然是吉凶並存,卻是自己的一個好機會。想到這,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看著身旁全部起身的諸人道:“良辰美景不能辜負,赤帝之子要回去找戚夫人喝酒了。”
諸人臉色不變,隻有葉安安臉也僵了,一行冷汗滴落……
隻見蕭何上前低語兩句,劉邦便打個哈哈:“開玩笑開玩笑,軍中不能喝酒,大家回去早點休息,特別是葉姑娘好好休養。傳令下去,全軍休整,明日辰時拔營西進!”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張良葉安安二人一眼,帶頭向大營走去。
葉安安沒想到自己還被“特別”了一句,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幫他豎起了個“赤帝之子”的幌子。看向張良,他倒是麵容平靜,葉安安便想,也許是因為劉邦對張良青眼有加,而自己是張良師妹的緣故。
劉邦走了幾步,又大喇喇地回過頭來:“子房,送葉姑娘回去後,你和蕭何到我帳中一敘。”
張良點頭,扶葉安安走在諸人後麵。邊走邊輕聲問:“安安,你知道沛公因何去芒碭山?”
葉安安支吾半晌道:“我似乎聽誰說過他是在芒碭山斬蛇起義的。”
張良微微點頭:“那赤帝之子、白帝之子的說法呢?”
葉安安本想說是自己杜撰的,可又覺得這不符合自己“樸實善良”的人品,於是又支吾半天道:“也是那人告訴我的。”
“那人,知道的很多啊……”張良的話頗有一番別的意味,葉安安隻能裝成沒聽出來,回答說:“其實我記的迷迷糊糊的,還怕記錯了,本想找你求證一下,還沒來得及問他們就回來了。”
張良輕笑一聲,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去年罹難的張楚王陳勝葬在此處。還以為沛公是去祭奠他了。”
“陳勝?他已經死了麼?”葉安安驚異地問。
“嗯,去年兵敗後為其車夫莊賈所殺。”
葉安安唏噓片刻,想起那句自己當年上學時看到都很振奮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看看張良的表情卻很淡然,想一想張良畢竟是相門之後,肯定不是那麼支持純長工出身的陳勝的,不由得越發感慨陳勝當時發出這種思想的不易。
“陳勝有鴻鵠之誌,舉起起義大旗,終成而今革命燎原之勢,確實令人敬佩;”張良似是看出來葉安安的想法,緩緩道:“然則戰爭之中本就朝不保夕,以身殉戰又有何憾?”
葉安安心下一顫:“他心中一直有這種想法,便是早已存了報國死誌。難道我的出現,反而讓他更加的痛苦和糾結了麼?”
進入營門拐了兩個彎,便到了一處幹淨的營帳。二人進去,發現張米正在裏麵整理:“公子,葉姑娘,你們回來了?”
“回來了。”張良把葉安安扶到一處已經掛好簾子的榻前坐下,又去幫她倒了一杯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沛公那。”
“你去吧。”葉安安點頭。
張良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葉安安,還是轉身離去了。
葉安安又是騎馬又是走路的,隻覺得背上的傷處隱隱作痛,看外麵天色已是全黑,便扶著榻慢慢躺下了。張米見她困倦,忙接過水杯,給她把簾子拉好,不再打擾。
睡了約莫一個時辰,葉安安被一陣細碎的說話聲吵醒,她覺得嘴巴發幹,便坐起來拉開了簾子,看到張良和張米正在桌旁小聲說著什麼。葉安安揉揉眼睛:“子房,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