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伏在馬背上,默默數數,還沒數到二十,就聽到了熟悉的馬蹄聲。嘴角得意地翹起:“就知道你不敢丟下我。”渾然已經忘了,前麵吃虧的好像是自己。
韓信策馬跟到葉安安身後,卻並不加速,和葉安安一樣搖搖晃晃。葉安安勉強回頭望去,發現那廝居然又閉眼做假寐狀。心下火起:“你跟著我幹嘛?”
“我沒跟著你。”韓信眼睛都沒睜開,“我回大營,很不巧順路。”
“你跟我這速度走,回去又誤了時辰,小心挨軍法處置。”葉安安想起前次的事,忽然想到自己都沒有慰問一下。
韓信微哂:“這次給你預留了時間。”
“咦,”葉安安皺眉,身下馬一動,趕緊轉回身抓緊韁繩,“你怎麼知道會遇到我?”
韓信沉默半晌方答道:“出來之前我見到了令師兄。”
“他……”葉安安心下一緊,終於換了個問題,“他有提到我麼?”聲音竟然有些發抖。
“什麼?”韓信一抖韁繩,阿盧快走幾步,和白馬並駕齊驅,“你說什麼?”
“我師兄,他跟你說什麼了?”葉安安終於沒有勇氣重複剛才的話。
“沒跟我說過。”葉安安聽的心裏一沉。哪知道韓信話沒說完,“項伯問起你,他說你身體不適,留在劉邦營中休養。我看你又不弱,怎麼還沒事就生個病?”
“你才弱……”葉安安悲憤自責:怎麼老給他機會打擊自己呢?
“後來我轉念一想,你這種猴子型的人物,肯定是憋不住的,所以完成任務後我就想到劉邦軍營附近轉轉,沒想到還沒走到一半,就碰到你了。”韓信語氣中不無得意。
“你才猴子!你這純屬瞎貓碰到……”葉安安忽覺不對,趕緊收聲,旁邊馬上的韓信瞟她一眼,居然沒接茬。葉安安又急切地問道:“我師兄現在,還在薛城嗎?”
“三日前我離開時還在,現在就不知道了。”韓信淡淡道,“以你這騎馬的速度,我們半夜到了軍營,去看看便知。”
“那個,”葉安安咬咬牙,“要麼讓阿盧辛苦一下?”
韓信看向葉安安,二人拉緊韁繩,阿盧和白馬齊齊停下,葉安安跳是跳不過去的,但她卻不等韓信動作,默念禦風術,踩著白馬騰空而起,到阿盧那輕輕躍下。顏集的告誡還在耳邊,她矛盾了一下,選擇了坐在韓信前麵。
韓信略是一愣,伸手扶住葉安安胳膊,待她做好,複重新拉住韁繩:“阿盧,跑快些!”
兩匹馬兒撒歡狂奔,葉安安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快給顛出來了。可是一想到能見到張良,心裏不由得激動的“噗噗”亂跳。
黃昏時分,二人終於到了薛城。待到軍營所在處,竟發現大軍已拔營而去。葉安安一片茫然,韓信倒是麵不改色,呼哨一聲,一個兵士模樣的人從不遠處的林中奔了出來,見是韓信,忙道:“大軍昨天一早已經拔營,分兵兩路打擊秦軍,武信君率一路進軍定陶,項羽將軍率一路軍攻打城陽。鍾離昧大將隨項羽將軍一路,囑你快馬追上。”
韓信皺眉問道:“為何如此匆忙?”
兵士道:“近日項羽將軍接連奏凱,武信君遂決定一鼓作氣主動出擊,全麵擊殺章邯。”
韓信眉頭皺的更緊,片刻複問道:“劉邦呢?”
那士兵答道:“武信君借了五千兵士給沛公,前日下午已率軍離去了。”
葉安安急切道:“那張良呢?跟著沛公回去了麼?”
那士兵想了半天:“恕我官職低微,不清楚。”
葉安安心下大亂,焦急地看著韓信:“不知道項伯是不是跟張良在一起?”
“噢!”那士兵倒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項左尹也隨項羽將軍去了城陽,與他同行的確實有位年輕的公子,我聽項左尹的意思是順路一段,那位公子好像要去……潁川?對,是潁川。”
潁川?葉安安茫然地看了下韓信,韓信道:“是故韓之地。”
葉安安頓覺失落:“謝謝,走吧。”
韓信便對那兵士說:“有勞。”
那兵士點頭拱手道:“鍾大將讓你快馬加鞭,似有重要軍務準備交代。”
韓信也拱手相謝,和愁眉不展的葉安安重新上馬。阿盧返回官道,略帶躑躅。韓信卻是渾不經意:“昨日一早出發,現在應該已經和項伯分手了,不過到潁川還需要至少兩日。阿盧,看你的了。”
馬兒一聲嘶鳴,躍蹄狂奔,旁邊的白馬也不甘示弱,緊緊追隨。葉安安懷疑地問道:“已經走了兩天了,我們不眠不休也未必追的上吧?何況阿盧會不會太辛苦了?”
“不是還有你那匹麼?比不上阿盧,湊合著用還可以。”韓信淡然道。
“你不是還要趕回大營?”
還是那句話。“我有阿盧。”
“對了,你上次複命遲了沒?有沒有挨處罰?”葉安安關心地問,忽然覺得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似乎顯的自己有點不通情理……
果然,韓信沒理她。
葉安安心裏惦記著張良,也便沒有再問。
夜色漸深,一輪杏黃色的滿月緩緩升起,嫻靜安謐,輕灑如水的銀輝。葉安安坐在馬兒,官道左邊為一片蔥鬱樹林。月上柳梢,斑駁的樹影在衣上、馬上來不及稍作停留便淡然飛過。抬頭望那輪滿月,心中一動:“今日,已是中秋?”
背後的韓信輕嗯了一聲,並不多做言語。葉安安心裏已是百轉千回,昨天出門時不是沒有樂觀地憧憬和張良人月兩團圓的幸福時刻,而今卻是月圓人孤單、無處話淒涼。還不知道張良如今身在何處、有沒有危險,念及此處,忍不住潸然淚下。還好韓信坐在身後看不到葉安安的臉,她便裝作撫弄頭發,把淚水輕輕拭去。
月華越發明亮,似在無聲訴說著多少離愁別緒,葉安安忽地想起兩句原本並沒怎麼理解的詩句,默念:“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忽然想,如果真能乘月而歸該多好,再隨著月華一起傾灑在張良的身上。雖然明知隻是夢,卻讓她心中稍感安慰。仰起頭來看看雙唇緊抿晶亮的眸子凝視前方道路的韓信,忽然很有了談心的興致,顧不得馬背上的顛簸,仰著小臉說:“你知道啥叫通感不?”
“嗯?”韓信眼睛掃她一眼,鼻子哼了一聲。
葉安安卻沒受打擊,腆著臉繼續嘮叨:“是一種文學上的修辭方式。不過我說的這種,不是那一種。傳說有一個年輕的作家……”
“作家是什麼?”韓信似乎是隨口問了一句,眼睛繼續盯著路。
“呃?就是類似於諸子百家裏那些寫文章的,像寫了《逍遙遊》的莊子……”葉安安發覺自己還挺有耐心的,“有一個年輕的作家,特別崇拜一個已經死掉的老作家,可是他死了見不到了怎麼辦呢?於是他去長久地凝視一個年老的婦人的臉,因為據說,這個老婦人年輕的時候曾經被那個死掉的老作家凝視過……我和我的同學們認為,這個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通感……”
“什麼?”馬兒跑的飛快,韓信似乎沒聽清楚幾句。
“算了。”葉安安隻覺得脖子扭的發酸,屁股也硌得難過,憤然轉身,放棄了講當年那個蹩腳的外國文學老師講的關於茨威格崇拜歌德的蹩腳故事。決定一直盯著那輪滿月微笑,“也許當張良偶爾抬頭看向這輪月亮的時候,也能看到我的笑臉吧?”葉安安癡癡地想到這裏,忍不住對著明月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了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睜開眼,聽到韓信的聲音略帶好奇:“這又是什麼密語?”
葉安安麵上微赧:“是在祈禱。”
“祈禱?”
“就是一種祝福,”葉安安忽然發現自己今天的詞彙都回到二十一世紀去了。“就是當你想要祝福自己或者別人的時候,可以做這個手勢,然後心裏默念你的祝福。”
“噢?你在祝福什麼?”韓信似乎又來了興趣。
“說出來就不靈了。”葉安安瞪瞪眼,忽然道:“你最近話變多了點嘛!再接再厲噢!”
韓信沒聽到一樣,眼睛直視前麵的路。
葉安安轉過眼神,望著月亮心中暗想:“還是子房待人親和,才不會這麼冷著臉地對我。”癡癡望去,仿佛在滿月中看到了張良那張嘴角微翹的俊臉。
第二日下午二人趕到了去往城陽的岔道口,韓信隻是知會了葉安安一聲,未作停留。又追著追著就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彈盡糧絕的二人還是連張良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加上路上都是餐風露宿,葉安安隻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要求下馬休息,看看都已是疲憊不堪的阿盧和白馬。葉安安堅決地對韓信說:“回城陽吧!”
韓信看看葉安安:“不想找他了麼?”
“不想了!再說也不保證他就是去潁川了,說不定你們那個兵士聽錯了,我們隻能越追越遠。不如先回你們營中,找項伯問到確定的消息再作打算。”葉安安揉揉發麻發脹的雙腿,想想韓信還可能有重要軍務等著,誤了事罪過可不是小的。
於是二人牽馬回頭,經過一處集市下馬吃了些早點茶水,又采買好了路上吃食,勉強休息片刻,又踏上了回城陽之路。隻是這次阿盧和白馬都連續不得休息疲憊不堪,用了將近三日時間才趕到城陽大營。
一到營門就見來往兵士匆忙,韓信下馬詢問鍾離昧大將的營帳。那軍士看一眼韓信道:“鍾大將前日已經火速前往定陶相助武信君了,你不知道麼?”
韓信麵色微變:“武信君怎麼了?”
那軍士道:“暴秦增兵定陶,將軍恐那章邯發動突襲,故派鍾大將前往增援。”
韓信沉思片刻,那軍士又伸手指了一下一個營帳道:“鍾大將隻留下一人在此,不知道是不是等你,你去那邊看看吧。”
韓信拱手謝過,和葉安安走到那營帳前,還未拴好馬匹,營帳門簾忽然被人從裏麵掀開,華服一閃,譏誚的聲音傳到二人耳中:“終於知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