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拾陸 一病驚眾人 臨行許約定

過了一會,張良終於開口:“安安,昨天晚上,你知道我……”

“我知道,”葉安安截住話頭,“我一直都知道。家國於你從來都是最重要的,我不曾有過什麼奢望。可是你知道麼?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正是因為一個選擇,我來到這裏。自此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左右我的人生,我也從不會依附於誰而存在。即使遇見你,也不曾改變。”

這一番超越時代的女權主義發言讓張良猝不及防,看起來困惑又神傷。他抿起嘴巴,蹙眉而立:“我,我不是……”

葉安安心軟了,擠出一個笑容,說到:“你不用擔心,好歹我也是世外高人的入室弟子,一定能照顧好自己。我那禦風術可不是白練的。”

張良正待說什麼,帳外忽然傳來了一個富有穿透力的聲音,熟悉的讓葉安安感到聒噪:“子房,葉姑娘怎麼樣了?我帶人來看看她。”

聲音的主人不請自入,除了習慣性煞風景的劉邦還能有誰?幸好,他還知道把那一大堆侍從留在外麵,隻帶了一個身背藥箱的人,看樣子是大夫。

張良趕忙起身相迎。自來熟的劉邦也不顧什麼男女之防,大喇喇地進來找了個墊子坐下。“剛才在路上碰到你的侍童,才知道葉姑娘病了。怪不得你一早上魂不守舍,做男人就應該心疼自己的女人,這有啥不好意思說的呢!”

張良略顯尷尬地一笑,葉安安不想說話,心裏直翻白眼:“跟你很熟啊,大哥!淨瞎摻和。”

大夫過來給葉安安檢查了一下,說並無大礙,隻是極熱攻心,得了暑熱症。葉安安說:“那給我來點藿香正氣水吧?”

“藿香正氣水?在下並無此藥,敢問姑娘是何處良方?”大夫頗為茫然地看著葉安安。

“嗯?噢!”葉安安反應過來,“沒事,我燒糊塗了。”

“哈哈哈,葉姑娘太有意思了,子房你真是撿到寶!”劉邦毫不顧忌形象地大笑了起來。

忽然門簾又被掀開了,呂雉帶著幾個侍女款款走了進來。葉安安心中無聲咆哮:“古人不都是號稱講禮貌的麼,沒有門可敲能不能吆喝一聲啊!”

“沛公真是好興致,誰逗得你這麼開心?”呂雉的聲音很溫柔,不知為何語氣卻很讓人不舒服,葉安安更是覺得背上起了寒意。劉邦從大笑變成了幹笑,悻悻地說:“沒什麼,沒什麼。”

張良忙說:“驚動了夫人,子房真是不勝惶恐。”

“沒什麼,我對妹子也算是一見投緣,聽說她病了掛念的很。想著你們這裏都是男人,總歸不方麵,就帶了幾個侍女過來好供差遣。”葉安安一聽,聯想到史書上記載的呂雉為人,頓覺這不是什麼好主意。她急得一下站起來,碰倒了那個倒黴大夫和他的藥箱。

“夫人,你看我沒事!活蹦亂跳!我從小野大的,不習慣被人伺候啊,有小米就夠了,小米、小米?”葉安安此刻隻覺張米是世上最親的人。

張良怕她虛弱,又不好直接扶住,隻能站在近旁護著。劉邦似乎更覺有趣,不敢笑但眼裏的笑意更濃。呂雉眸光一閃,眼刀掃過葉安安,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強了。不過總歸是病人,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太多的好,是不是沛公?”

“啊是啊,”劉邦打個哈哈,趕忙起身,“我也有很多公務要處理,子房你就安心照顧葉姑娘好了。”

待將二人送走,葉安安身子一軟,幸虧被張良扶住才沒有摔倒。這時才見張米從帳門口鑽了進來。待到近前,葉安安一把抓住張米的胳膊,哭喪著臉說:“小米,你咋才來尼!我好想你啊!”

張米被葉安安嚇了一跳,臉上泛紅,很快反應了過來:“葉姑娘,你是餓壞了想吃的了吧?”

就這樣折騰了一下午,已是近傍晚了。吃了晚飯後,葉安安乖乖服下大夫開的藥,終於體力不支沉沉睡下。張良守在她的榻前,癡癡地看著葉安安略帶紅暈的小臉,默默地想著心事。

“公子,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來守著。”張米半夜醒來,看到張良還坐在葉安安榻邊,一臉憔悴,忍不住走過來出聲勸道。

“沒事,你先睡,我困了自會喚你來替。”張良頭也沒轉,不眨眼地盯著葉安安的睡顏。

輕歎一聲,張米又回去倒下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聲音驚動了一些,葉安安的一支胳膊伸了出來。張良幫她放進去蓋好,又忍不住拿起她的手緊緊握住,終是舍不得放開。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葉安安覺得熱度退了不少,隻是還沒什麼力氣。她一起身,發現張良窩在床鋪旁邊睡著了,自己的手還被他緊緊攥著。她抽出手來,輕輕揉著張良在睡夢中猶自蹙緊的眉頭,心下一片黯然。她知道,這個男人看似溫和,實則頑固;整天總是笑吟吟的,實際上內心的煎熬一刻不曾停止。她可能是第一個接近他內心的人,可是那最後一道門,他可願為她敞開呢?

沉思被從門外進來的張米打斷了。張良醒轉過來,看著葉安安慌忙收起的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早飯吃的很安靜,誰也不曾提起那場不快和後來被打斷的對話。因為各自的堅持,張良和葉安安心裏都已經很明白。

沒想到,早飯後又迎來了不安靜的一天。因為張良是劉邦麵前的紅人,所以各路人馬借著探病的機會紛至遝來,好和張良套近乎。中間張良又被“愛才”的劉邦喊走,隻剩葉安安應付各色人等。累得她隻想大喊:拜托,我是病人,讓我休息一下好麼!你們一個個都是人精,應付起來很吃力的!

終於送走眾人,葉安安累得隻想仆街。張米看她痛苦不堪的樣子,突然感慨道:“葉姑娘,你現在就忙成這樣了,以後成了我們少夫人,不是會更辛苦?”葉安安凜然一驚,心中泛起酸楚,但畢竟累了一天腦子混沌,決定放棄深究這句話的意思,栽倒在榻上喊道:“小米啊,快給我拿點水喝啊,我是病人啊。”

晚飯過後,張良總算回來了。一看到葉安安正坐在桌前喝茶,臉上露出放心的微笑:“好點沒有?還燒麼?”

“好多了,那個大夫的藥挺管用,看來不是蒙古大夫。”終於見到張良,葉安安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高興。

張良卻是笑容漸隱,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安安,項梁將軍擁立了新的楚懷王,獲封為武信君,現在他邀請各路義軍前去會盟。沛公也收到邀請,今天與我商討了一日,決定明天我隨他前去。你身體不適受不了奔波之苦,就在營帳好生休養。讓小米在這陪你,我很快就能回來。”

“這麼急?明天就出發麼?”葉安安難掩心中失落。

“是。”張良略垂下頭。

“那你去吧,我沒事。讓小米也跟你去吧,我現在身體基本恢複了,在營中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葉安安擠出了一個微笑,衣服底下的手卻攥得生疼。

張良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安安,你等著我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好,我等著。”葉安安堅定的回答。

是夜,張良依舊無法入眠。

夏日鳴蟲的聲音此起彼伏,越發襯得帳內安靜,除了張米均勻的呼吸聲。

“安安?”張良試探著輕喊一聲,沒有回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張良走到葉安安鋪前。她閉著眼睛,依稀有月光透過薄薄的帳頂灑在她臉上,閃著溫潤的光。張良蹲下身,試探著伸出手想去描摹那臉部的樣子,在空中停頓了一刻,還是收了回來。

“安安,願你生辰快樂,一生無憂。”伴著這句呢喃般的祝福,一個微涼的吻落在葉安安的額頭,有多少留戀就有多少不舍。

張良放下布簾,回了自己的鋪位。在轉身的那一刻,他沒有看到,兩行清淚從葉安安用力緊閉的眼中無聲滑落。

葉安安僵硬著沒有翻身,堅持很久才終於睡著,隻覺得頭昏沉沉的做了好多夢。好久沒有見到的爸爸、媽媽在陽光下衝她微笑,她高興的跑過去,突然白光一閃,爸爸媽媽不見了。葉安安急得大喊,一轉身,發現一個清瘦的身影,背對陽光站在不遠處。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樣子,但覺得無比熟悉。葉安安向那人跑去,但是越跑那人離得越遠,葉安安越來越著急,忍不住出聲:“等等我!”

這一嗓子,葉安安把自己喊醒了,頭上出了一層汗。還沒從夢中焦慮的情緒裏緩過來,葉安安發現帳篷裏隻剩下自己。說不失落是假的,張良和張米都已經出發去見項梁,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想起來就難過。

不對,總覺得有什麼不對。葉安安心下焦躁,是哪裏?哪裏不對勁?

項梁?項梁!!!史書上記載,這次會麵之後,項梁直接派張良回到韓國,輔佐衡陽君韓成為王。那就是說,張良不會再回來了!

葉安安隻覺如晴天霹靂。她愣了一會,突然抓起衣服披上,衝出帳篷發足狂奔。她不辨方向,隻是抓住人就問:“沛公呢!張良呢!他們走了沒有?走了沒有?”

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一通後,葉安安終於跑到了營地門口。哪裏還有人影?她像石像一樣呆立著。守門的兵士似乎認識葉安安,他走上前來,小聲說道:“葉姑娘,沛公和張廄將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了。”

“我知道了。”葉安安麻木地回答著。

就在葉安安失魂落魄地立在門口的時候,距離營地幾十裏的路上,同樣有一個人失魂落魄。他身體極度疲乏,眼看就要從馬上摔下去,幸虧後麵一人策馬趕上,一把扶住了他。

“公子,”張米隔著馬扶著張良,聲音帶著哭腔,“你都三天沒怎麼睡了,還要趕路,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我沒事。你走的時候看葉姑娘了沒有?”

“她好得很,還睡著。你倆到底怎麼了?”張米也有敏銳的時候。

“是啊,到底怎麼了,我也不知道,”張良的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隻有自己能聽清,“我隻知道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