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吵醒了?”張良柔聲問道。葉安安搖搖頭,看到張良眼睛裏布滿血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看來真是一夜沒睡,可細看那眼眸卻更加明亮,興奮地顧盼神飛。
忍著笑,葉安安輕聲說:“這下沒人誤會你女扮男裝了。”
張良微怔,卻立刻抓著葉安安的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葉安安掙不脫,隻好嬌嗔道:“小米在呢!”
張良看看張米:“沒事,打雷都吵不醒他。”
葉安安無奈:“還不去休息?累不累?”
“不累,我真的感覺遇到了明主,安安,這位沛公雖然言語略顯粗鄙,但絕非平庸之輩,我正猶豫還要不要去投奔景駒。”張良急切地說。
“你呀,先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做決定。反正也不急這幾天。”葉安安看著張良眼睛裏的血絲,催促道。
張良依依不舍地捏捏葉安安的手心:“那我去睡了,你也再休息一下吧,軍營裏條件差,昨晚恐怕也沒有睡好吧?”
葉安安笑著點頭,放下布簾,迷迷糊糊地想:“找到伯樂確實是件幸福的事情啊!”翻了個身,沉沉睡著了。
如此接連數日,劉邦除了帶兵作戰和處理軍務的時間,得空便約見張良,剛剛進入熱戀期的葉安安自是略感不爽,可看張良興奮的表情,又著實替他開心。她本就不是心胸狹窄的姑娘,對劉邦的好感便也日漸增加。半月後,深感得遇明主的張良下定決心,不再去投奔景駒,留在劉邦身邊出謀劃策。對此,葉安安認為是水到渠成、理所應當,可劉邦卻是開心的撿到寶貝一般,立刻在簡陋的軍營裏舉行了一場慶祝活動,拜張良為廄將。軍士們圍著篝火歌舞狂歡,劉邦自己也賦詩一首,表達喜得人才的歡悅,隻是葉安安對這首詩的文采很是鄙視,在此略過不提。
當晚劉邦喝的大醉,酒話連篇,張良終於沒有被拖去徹夜長談。他卻也不肯早點休息,和葉安安坐在營帳外麵納涼。閑聊一些舊事後,張良猶豫了一下:“安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說。”
“你說吧。等你說完,我也有事想跟你說呢。”野外的風把夏天的悶熱濕氣吹的淡了一些,葉安安的心裏一片清爽。
張良緩慢地說道,“我家三代相韓,複國是我一生夙願,為此我不惜犧牲一切。我本以為,我是不會將精力分散在兒女私情上的。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這種事情,絕非自己可以控製。”深邃的眼眸堅定地望著葉安安,“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情,可我,真的很擔心,會委屈了你。”
葉安安薄唇微抿,心中暗想:“遇到你又何嚐不是我的幸運?”
張良思考了一下,終於沉聲說道:“倘若,我是說萬一,他日我離你而去,或是有負於你,你一定要忘了我,另擇良人。”
葉安安大腦“嗡”的一聲,她猛地站起來,走到坐在一邊的張良麵前,蹲下身去望著那張清新俊逸的臉:“你說什麼?”
“我說,倘若他日我離你而去,或是有負於你……”
“不要說了!我困了!”葉安安逃也似的向帳篷飛奔而去。隻留下默默坐在那裏的張良,兩眼發紅地看著葉安安的蜂腰削背隱到營帳中,低下頭去,心痛地嘟囔一句:“真的瘦了好多。”
不一會,營帳的門簾一掀,張米走到猶在沉思的張良跟前:“公子。”
“嗯。”張良悶聲應道。
“你跟葉姑娘說什麼了?我看她眼睛紅紅的,回去就躲到簾子後麵去了,我跟她說話都不理我。”
“沒事,她慢慢就想通了。”張良站起來,想看看天上朗星。可是今夜月光明亮,星星倒是不多。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啊?”張米抬起小臉。
“說什麼?”張良詫異道。
“昨晚上葉姑娘看到一輪上弦月,問我現在是什麼日子,我說八月初七,葉姑娘很高興,說初十是她的生日呢。”
張良呆呆地愣在那裏。
自進入劉邦營帳以來,葉安安和他們過著一樣的軍中生活,吃的粗簡,住的茅草塌更稱不上舒服。雖然每日活潑雀躍、雙眼含笑,但眼瞅著下巴是越來越尖。張良看在眼裏、疼的心裏,他和葉安安討論是否追隨劉邦的時候,也是想知道葉安安是否因這般粗陋的生活心生委屈,可葉安安越是表現的毫不在乎、全力支持他,他的心裏越覺得嚴重虧欠於她。再想想自己往後的日子,要打仗、要複國,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給心愛的人帶來幸福安逸的生活。於是,他心中更加愧疚,便忍不住說了那幾句話給葉安安。可是沒想到,正趕上她的生日臨近。
“如果早知道,無論如何也要等過幾天再說啊。”張良懊悔地望著天上明月。明月無聲,似乎也在責備他的無情。
回到營帳,葉安安榻前的布簾已經拉上,張良遲疑了下,終於還是蹣跚到自己的榻前,頭枕雙臂,一夜無眠。
另一側榻上的葉安安,卻是在小米出去後偷偷哭的厲害,不知不覺睡著了,還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都不醒。等到張良張米終於覺得不對勁了,連叫幾聲不見回應。張良拉開布簾,卻見葉安安麵色潮紅、呼吸沉重。
張良心中一急,顧不得顧忌許多,掀開簾子走進去,一摸額頭,居然燙的厲害。再一看,葉安安和衣而臥也便罷了,還把一直摞在旁邊現在還不需要用的一條大被子捂在了身上。張良又氣又急,正要給她掀掀被子透透氣,隻聽“啪”的一聲,葉安安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嘴裏還念念有詞:“媽,別摸了,快給我倒杯水喝;讓老爸打個電話到我單位,說我得請幾天假……”
後麵聲音越來越小,張良迷茫地看著葉安安,發現她一直沒有睜開眼,明白過來這是在說夢話,趕緊把被子掀開一些,回頭對張米道:“快去打些清水來!”
張米一溜小跑,不一會就打了一大盆清水回來,“公子,葉姑娘怎麼了?”
“應該是中暑,”張良一邊說一邊洗了一方帕子,擰幹了輕輕地覆在葉安安的額頭上。她麵色潮紅,口中呢喃著什麼,突然又皺緊了眉頭,好像夢到了痛苦的事情。“安安,有我在。”張良也顧不得小米在旁,握住了她的手,出聲安慰。葉安安緊緊抓著張良的手,慢慢平靜下來。
“小米,你去讓廚房備一些清淡的吃食,一會葉姑娘醒來該餓了。”
“公子放心吧!”張米一溜煙小跑地去了。
左手被安安抓著,張良單用右手給她擦臉、換帕子。重複著簡單的動作,張良內心卻是百感交集。他出身富貴,卻遭逢國破家亡,從此立下宏願要不惜一切複國。然而前路荊棘,兒女情長終會成為羈絆。複國之路他不可能放棄,但身邊這人他可忍心放手?張良第一次覺得,如此難以抉擇。就在這時,帳外響起軍士的聲音,“張廄將,主公請您立刻前往中軍大帳,有要事相商。”
“我…”張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輕輕放開葉安安的手,試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接著便撩簾而出。“你速去廚房喚我的貼身侍童張米回來,我自會去找主公。”
“呃…”葉安安悠悠醒了過來,隻覺頭痛難耐,渾身無力,嗓子像裂開了一樣。
“葉姑娘,你醒了?覺得怎麼樣?你不知道你燒得有多燙人,把公子緊張死了!對了,你想不想吃點東西?要不先喝點水?……”張米一連串的關心像蹦豆子一樣說了出來。
“小米,我就算沒燒死,也快被你吵死了……”葉安安覺著頭更疼了。
張米不高興地一撇嘴:“哼,你不知公子多擔心你,隔半個時辰就差人來問一下。對了,我得快點讓人告訴他你沒事。”
“你家公子去哪了?”
“被那個勞什子沛公叫走了,說是商議什麼大事,這都過了中午還沒回來。葉姑娘,你先吃點飯吧,公子特地讓廚房預備的。”
喝著米粥,葉安安回想起昨晚那個不歡而散的談話。張良的痛苦和糾結她不是看不出來,可他為什麼選擇推開自己?她從未奢望張良為了自己可以放棄什麼,但她更不敢想象張良為了複國大業放棄自己。想著張良的表情,隻覺得心像是被人一點點撕裂了一般,“原來,我用情已如此之深,他呢?”葉安安心中彌漫著苦澀。
帳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簾被掀開,一個清瘦的身影閃了進來。剛才的步伐如此匆忙,但進了門卻頓住了。葉安安捧著粥碗,和站在門口的張良對視。半日不見,他似乎憔悴了許多,眼下有著濃重的陰影,神情更是疲憊而焦慮。葉安安從未見過這樣的張良,印象中的他總是神采飛揚、顧盼生姿的。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葉安安,你真是沒救了!快給我堅強起來!”她在心裏暗罵自己,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公子,你可回來了,葉姑娘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眼神也呆,莫不是燒壞了吧?”一貫英勇無畏直擊要害的張米出聲挽救了尷尬的局麵,也給了葉安安一個偷擦眼淚的機會。張良快步上前,蹲坐在葉安安麵前,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不那麼燙了,但要防止反複,快躺下好好休養。”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病倒了呢?對了,葉姑娘,你昨晚咋了?”張米又一次使出語言“殺器”,葉安安立刻一陣心痛,一時間屋裏寂靜無聲。
“小米,你再去廚房給葉姑娘弄點吃的。順便請營中的大夫來一趟。”張良出聲,支走了還伸著腦袋等答案的張米,屋裏又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