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伍 坦言交莫逆 相伴為任俠

放緩的那根神經又彈了回來,葉安安不禁苦笑:想張良是何等精明人物,今天這一場“戲”中奧秘怎可能瞞得住他,估計那黃石公走後他前因後果一分析便已經猜出了大半。經過與黃石公的突然分別,葉安安已經沒有氣力再編一套說辭。於是幹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除了事關身份的部分,她索性把授書原委來了個徹底交待。

那張良任由葉安安一一道來,既沒有插嘴詢問,麵上表情也似乎並無半點驚訝。待葉安安說完,才緩緩道:“今日得遇易兄相助、又蒙恩師傳授,實乃張良之幸,可謂天道酬勤、得償夙願。良雖非天縱奇才,然而也不至愚鈍,定不辜負恩師之望。”

雖是寥寥數語,但話裏卻帶著“非我莫屬”的自信。葉安安心道自己隻是順應曆史安排、本就無心讓張良感恩戴德,又知他心高氣傲,便也毫不在意,真誠地說道:“子房本就非池中之物,有了《太公兵法》更如猛虎添翼,定可成就大事!”

張良聽著葉安安半文半白的誇讚,也不以為意,隻是微微一笑,又道:“那易兄今後如何打算?”。葉安安一愣,突然想到自己背著包袱,麵色怪異,像是剛經過離別要出遠門。心下暗歎,這人觀察判斷力太強,擱到現代絕對也是一個白骨精。接著說,“實不相瞞,在下剛剛與師傅分別,師滿下山。至於打算……”

一說到這裏,葉安安不禁語塞,心想,師父說我有自己的命數,莫非我這個現代人給派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摻和滅秦建漢?老天爺可真是,為啥不派我個輕鬆自在的活呢?這事也太大了,比應付喋喋不休的處長可難多了呀……

張良見葉安安臉上表情不停變化,也不多問,當下道:“易兄,你我同蒙恩師傳授,也算有同門之誼。如願意可先到在下處歇腳再做打算。哎呀,早上出門前讓項纏燉的那鍋肉也該好了。”最後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葉安安正在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呢,忽然聽到張良說的“肉”字,肚子很響亮地回應了一下。葉安安臉上大紅,殊不知張良在旁邊偷笑。民以食為天,葉安安也顧不上那麼多,急忙說,“料想師傅他老人家也想作此安排。那就叨擾了!”

張良回道:“如此甚好。”隨即便站起身來,立在一側。身材修長的他半隱在柳樹的枝葉中,眼神不明,嘴角揚起一個危險而迷人的弧度。葉安安剛欲起身,就被下一句話定住了“不過,易兄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了麼?”

張良冷不丁的一句話,嚇得葉安安差點又跌坐回去。

真名,他怎麼知道我沒用真名?又是哪裏露了馬腳?……葉安安心亂如麻,殊不知自己還保持著一個半蹲半起的怪異姿勢。半天聽不到回響,張良衝葉安安的方向微微弓了下身,說道:“易—兄?”

沒想到葉安安騰地站了起來,頭差點撞到張良的臉上,“張兄,我承認是我隱瞞再先,不夠坦率。然而我自有不得已的原由,何況我從未因此而對你虛與委蛇。你既然已經勘破,為何不直接言明,何必繞來繞去令我難堪?”

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講話這麼不客氣,張良卻沒有感到一絲的生氣。自從遇上這個人,張良就對他充滿了好奇。他說話遣詞混亂,卻又常常語出驚人;他對風土人情很是陌生,然而不經意間了然於胸的眼神又讓人迷惑。張良調動自己所有的閱曆來讀他,卻沒有解答;不經意的試探,卻把他惹怒了。

張良苦笑,說:“我隻是覺得,修行之人習慣以法號自稱。易茗,可是更易姓名?”

葉安安等著張良的解釋,沒想到隻是這麼簡單一句話。剛才的怒氣就像衝進了棉花垛裏,沒有了回音。她不甘心地嘟囔著,“這人聰明地讓人討厭。”然後才輕聲說:“我姓葉,名安。”她心想,安安兩個字未免太女性化了,幹脆省略一個好了。

張良,“葉安……呃,葉兄,方才我也是出於好奇才脫口而問,還望葉兄恕我冒昧。”

葉安安故作嚴肅:“好吧,看你還算懂禮貌,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原諒你了!不過我又不一定比你大,幹嘛還一直叫我葉兄?把我都叫老了!”

張良被葉安安伶牙俐齒一頓猛說,隻得苦笑道:

“多謝葉兄……呃,多謝葉弟海涵!現在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出發吧。”

走在張良旁邊,葉安安開始了她新的旅程。也許是因為剛才那段不算友好的交談,一路上兩人話不多,各自想著心事。他們剛才在的小橋就在下邳城外。葉安安隨著張良走過兩層樓高的城門,進入了她在秦朝見到的第一個城市。這是一番難以用現代生活為參照的景象。放眼望去,最高大的建築物就是城牆。所有的房子都被圈在它的區域之內。街上很安靜,看不到古裝片中常見的茶館、酒肆,吆喝的小二。街角時不時會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直通城門的幹道,隻不過是被踩硬了的土地。一隊士兵走過,黃土飛揚。

“咳咳……”有多少年沒有被塵土嗆過了,葉安安一邊揮著袖子,一邊跟著張良七拐八拐到了城牆根下的一處宅子前。院牆並不高,然而卻聽不到裏麵的聲響,看不見裏麵的動靜。

張良站在木門前,輕輕一扣,回身對葉安安說:“近期我們暫住此處。”

葉安安“噢”了一聲,暗歎道:刺殺皇帝的通緝犯都能這麼逍遙,看來古代不發達也有不發達的好處。

不一會,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腦袋鑽出來張望。看到張良站在門前,一個十三四歲的垂髫少年從門裏蹦出來,高興地說,“公子你可回來了,鍋裏的肉燉熟了……”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了站在後麵的葉安安,不由得愣了一下。

張良笑說:“張米,來見過葉公子,今後他也住在我們這裏。”少年立刻笑了起來,露出兩顆虎牙,隨即便蹦過來衝葉安安行了個禮,“見過葉公子,來,我幫你拿包袱吧。”還沒等葉安安回過神來,這少年便拿過包袱熟練地背在肩上,熱情地拖起她的胳膊往門裏走。張良走在前頭,回頭看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葉安安說,“他叫張米,是我的書僮,以後有什麼事情吩咐他做就行了。”

張米活潑熱情,又透著一股子伶俐勁兒,葉安安覺得他很好玩,忍不住笑起來,問道:“張米,你是哪個‘米’?”張米裂開嘴巴,虎牙就更明顯了:“葉公子,我的米就是吃飯要吃的那個米,我們公子說了,民以食為天,所以我最重要了……”葉安安被他這麼一逗,早把方才的尷尬拋到九霄雲外,忍不出笑出聲來。那張米還在絮絮叨叨:“不過項公子說不對,因為他最愛吃肉,離了肉就活不了,所以他說我應該叫張肉,就更重要了……”

葉安安正想問哪個項公子,已被張米牽著繞過影壁,進了一個簡單寬敞的院子裏。正麵是帶著廊簷四間正房,東邊三間一起,中間是廳,西邊一間是單獨的門。東牆下屋頂冒煙的那小間像是廚房,旁邊是工具房和柴火垛。西牆下的房子要簡陋一些,門口矮小。西南牆根下有口水井。腳下一條青磚路一直鋪到正房門口。

這時,從廚房裏鑽出來一個虯髯大漢,粗著嗓門喊到:“小米,是你家公子回來了麼?”

“是啊,還有一位葉公子。”

說話間,這大漢已經走到了跟前。隻見他濃眉大眼,一把胡子非常飄逸,雖然身材高大卻不給人壓迫之感,也許是眼神裏的敦厚掩飾不住。他一身短打,上衣襟上還沾著些許灶台灰。“哦?子房,快給引薦引薦。”

張良道:“好,這位就是我三日前跟你講過的那位易兄,本名葉安安。葉弟,這位是我的結拜義兄項伯,字纏。”

項伯“噢”了一聲,臉上帶著讚許的表情上下打量著葉安安。而葉安安又被定身了。“項伯常殺人,從良匿”,心下歎道,太刺激了,以後要和殺人犯住一起了。忽聽得張良的聲音響起:“咦,他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好像也是這個表情。”

葉安安趕忙集中精神行禮,“多有打擾,還請項伯兄多擔待!”

項伯倒是大喇喇,“客氣客氣,子房跟我談過你的,他一直誇讚你哪!不過我沒想到你這麼瘦……”兩隻大手掐住葉安安的胳膊:“可要多吃點肉才好啊!”

葉安安被他一掐,不由得呲牙咧嘴,趕忙點頭稱是。項伯鬆開手,大笑道:“聽子房說你還會禦風術呐?很好,以後就和我們一起闖蕩吧!放心,哥哥自當照應你。”

張良笑道:“項兄為人豪爽,委實不用跟他客氣。葉弟,你就暫住西邊這間廂房吧,正好它還空著。”

葉安安點頭。

張良便吩咐張米把葉安安帶到西麵空著的廂房安頓好。張米蹦蹦跳跳在前麵引路,葉安安便隨他向屋裏走去,身後斷斷續續傳來項伯的聲音,“子房,你還沒告訴我呐,你們上次談啥談到你都誤了吃飯啦?”

“子房,你有些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