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在樹上強忍著笑,欣賞著橋上這奇怪又好笑的一幕:一邊是麵帶得瑟的白胡子老頭,作金雞獨立狀;一邊是打了個愣怔之後強忍著怒火的俊朗青年,直直站在那裏。二人正在互相瞪著對方、眼神是毫不相讓。不消說,這倆人就是黃石公和張良。
隻見張良頭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了,對麵黃石公卻神態輕鬆怡然自得。張良想了想,忿忿地走下橋去從岸邊撿起鞋子。等他重新走回橋上,未待說話,那黃石公便很自然地一伸腳,“給我穿上。”
此刻躲在樹上的葉安安也不得不承認,黃石公那動作那神情真的很“欠扁”。心中暗想:“難怪都要現場直播啊現場直播,果然比書上寫的讀起來要精彩一百倍啊!”轉念又想:“設身處地,若是自己,恐怕是沒有這份容忍和耐心了。”想到這,便又忍不住懸起心來,仔細觀看那邊張良的反應。
橋上的張良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了,但他還是跪下,幫黃石公穿上了那髒兮兮的鞋子。黃石公一副還算滿意的樣子看了一眼,站起來轉身便走,似乎隻是眨眼的功夫,已然走到一裏開外的地方。站在原地的張良正在錯愕,卻見他轉過身來,如洪鍾般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公子可願作經時濟世之才?”
張良心中一震。
張良出身貴族,卻早早經曆了國破家亡,他在年幼時即立誌破秦,然後便是散盡家財以求士刺秦王。多年來他在各處遊曆、廣交誌士,苦苦探索推翻秦朝暴政之道,以圖立下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從剛才這老者種種怪誕的行徑,到後來突然展示出的非凡身手,張良已隱隱感到此人絕非等閑之輩。而這句振聾發聵的提問更是一下就緊緊攫住了他的心,他強按住激動的心情,站直身體,鄭重地說道:“諾”。
黃石公再問,“經時濟世所為何者?”
張良答道:“為天下蒼生,為亡暴秦,為建功立業!”
黃石公繼續問:“有運籌帷幄之道,文韜武略之書,你可願習之?”
“請賜教。”
“好!”
聲音未落,隻見黃石公已飛身回到橋上。張良趕忙跪下,黃石公從懷中拿出《太公兵法》,遞給張良。
“讀此則為王者師矣。”
張良收下編書,深深地拜了下去:“敢問恩師名諱?”
黃石公微笑道:“十三年後,你將會路過濟北穀城山,山下黃石便是我。”
在《史記》上讀過無數次的下邳授書就發生在眼前,葉安安躲在樹上感到時空交錯般恍惚。她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每一刻都印在腦海裏。
而黃石公卻沒再給張良說話的機會,轉身便施展了禦風術。經過葉安安躲藏處的時候,給了她一個不易察覺的眼神,葉安安心領神會,輕移身體、默念咒語,跟隨師父而去。
飛了不過數裏,黃石公在一片開闊空地上停了下來,葉安安也停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她向黃石公走去,不知為什麼,隻覺得師父沒有喜獲高徒的開心,背影裏也似乎透出一絲落寞。
未等葉安安走到身邊,黃石公開口說道:“徒兒,你修習禦風術有多久了?”
葉安安一愣,連忙答道:“快有兩個月了。”
黃石公聲音裏帶著若有所思:“兩個月,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徒兒,為師看你剛才的施展,已經掌握了禦風術的精髓。隻要在修行上加以配合,定能運用自如。”
“是,師父,徒兒一定勤加練習,不讓師傅您失望。”
“可惜,我不能再繼續教授你了。”
“啊?!”
黃石公轉過身來望著震驚地說不出話的葉安安,一貫慈祥的神情裏多了一份莊重。“茗兒,這兩個月為師過得很開心。雖然你不肯修習《太公兵法》,但是在禦風術上精進飛快,確實有天賦,為師的這套本事也不至於失傳。而且你還幫我找到了兵法傳人。為師再沒有什麼可以教授的了,現在也是到了你學成下山的時候了。”
“師父,我……”
還未等葉安安說完,黃石公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袱。竟然就是裝著葉安安手機和望遠鏡的那個。“想必這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葉安安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為什麼黃石公會在這時候讓她下山?為什麼他會知道這個包袱?他已經看過裏麵的東西麼?他知道自己是冒牌的麼?他能理解她的來曆麼?……
就像是看透了葉安安的想法,黃石公繼續說道:“為師修行黃老之術,時時演算天運命理。大約在半年前,為師無意中占得一卦,知道徒兒將遇一劫,如能避過則可重生,之後更能為我破解難題。隨後我便處處留意,終於及時將徒兒從懸崖下救回。那以後,徒兒的資質突然有了明顯的提高,我也便將禦風術傳授。徒兒學習的很快,和原來愚鈍的樣子想比,真如重生一般。”
葉安安都明白了。她這個現代人突然來到這裏,生活習慣不同,說話用詞不一樣,所有的風俗都不懂,為何朝夕相伴的黃石公一點都沒有覺察呢?她曾經以為是自己僥幸,師父老糊塗,現在看來完全不是。想到黃石公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徒弟,仍然慈愛依舊,關懷備至,並將本領傾囊相授,葉安安覺得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師父……”
看著眼圈已經泛紅的葉安安,黃石公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說:“後來我慢慢發現,徒兒不但是重生,更像是變了一個人。直到有一天,你對我說找到了兵法的傳人。我終於明白卦語上最後那句‘解困難留’的意思。”
“師父,我不是有意隱瞞……”葉安安心中百味雜陳,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解釋,隻能低低地說了這麼一句。
黃石公慈愛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打緊,你還肯喚聲師父我已經很滿足了。”
葉安安隻覺眼睛發酸,眼前開始變得模糊:“您永遠是我的是師父,徒兒未想過要離開您。”
“你我師徒一場,緣聚緣散,自有天意。徒兒也不必糾結於此。為師雖不能盡觀此玄機,但是也知道你不會長久呆在我身邊,終將離去,自有一番命數需要經曆。”
說到這裏,黃石公又從懷裏掏出兩樣東西,“這是一把先古利刃,由玄鐵打造,可做防身之用。另外有一本秘籍,學習後就能掌握短刃的施展之術。這是為師最後能給你的東西。”
葉安安隻覺心情難以自抑,撲通一聲跪倒在黃石公麵前,說不出話來。意外來到古代,那些惶恐不安、舉足無措的日子,是這個老人給了她溫暖,教會了她本領。兩個月來,她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人一般,而現在,卻麵臨著分離,不知是否還有緣再見的分離。
黃石公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徒兒,可願告訴為師你的真名?”
她抬起頭,望著師父說:“葉安安。”
黃石公的眼睛泛著光,飄逸的長須似乎抖動了幾下。他把手裏的東西交給葉安安,緩緩道:“今後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居室望安,守言路艱,徒兒珍重。”
言罷,轉身施展起禦風術,飄然遠去。
葉安安望著師父的背影漸漸遠去,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抱著師父給的東西,閉著眼睛任由淚珠滑過臉頰,滴在地上,激起無數未知的塵土。
不知過了多久,葉安安覺得膝蓋開始麻木,她踉蹌著站起來,大腦一片空白。現在她終於明白四顧茫然的感受,師父說的命數是什麼?後麵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現在自己又應該去哪裏呢?
茫然躑躅中,她突然想起,張良應該還在橋上等她,這是他們三天前的約定。不管以後怎樣,先把眼前這件事解決了吧。這會兒葉安安已經沒有氣力施展禦風術,她開始憑著記憶向小橋走去。
路途比想象的要長,等葉安安走到已經近晌午了。大老遠便看到張良的身影,葉安安心中充滿了喜悅。在這裏,除了黃石公以外,葉安安最親近的人就隻有張良了。她像看到親人一樣,向張良飛奔過去。
張良倚在橋頭,正在專注地看著手裏的兵法。許是看得太入神,直到葉安安走到身邊,他才抬起頭來。雖然臉上表情的看不出多大變化,但嘴角處已是微微上揚,“易兄,你來了!”
葉安安點頭:“抱歉,讓張兄久等了。”
“言重了,易兄不知,剛才我正有一番奇遇…”說到一半,張良突然看到葉安安略顯發白的臉色和微紅的眼圈,微微一怔,“易兄,看你麵色有異,莫非是身體不適?”
“啊,沒有,沒有,可能是剛才趕路太急,有些累了。”葉安安趕忙掩飾過去。“這樣,我們去那棵樹下坐一會吧。”張良指著葉安安身後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樹下有條青板石。兩人便走過去坐下了。
張良從身側掏出一個囊包,遞了過來,“易兄若不嫌棄的話,喝點水吧。”葉安安這才認出來這是一個用來盛水的皮囊。趕忙道謝,接過來喝了幾口水,終於覺得緩了口氣。那張良坐在旁邊也不多言,若有所思。
微風吹動柳枝,葉安安漸漸覺得緊繃的情緒慢慢舒緩下來。張良見葉安安麵色緩和,便若有意若無意地望著葉安安說道:“記得易兄曾經說過,正跟隨世外高人學習禦風術。巧得很,我今天就碰到了這樣一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