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國紮營處的主帳內,一盞燭火添了幾分光明,九天木然的坐在椅子上,不動也不看,低著頭,她拒絕了一切。
彤景嵐整頓軍隊去了,留下孫婆婆照顧她,而她不知道,此時的彤國軍帳外,慕藍楓瘋了一樣想要衝進來,無奈萬千彤國士兵擋在麵前,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遠處的那頂主帳,滿臉的悔恨。
孫婆婆端著些飯菜走了進來,佝僂的身軀有些不利索。將飯菜放在桌上,斜眼看了看九天,微歎口氣才走到九天麵前。
“吃了吧,你若死了,天下就得陪葬”。
九天仍舊一動不動,對那散發著香味的飯菜不屑一顧。一身白衣落在地上沾了些塵土,仍不掩絕世的美麗,隻是,如今慘白的臉龐,讓她缺少了生機。
她其實知道,慕藍楓一定想盡辦法想要進入彤國軍營,可是彤景嵐不會如他所料,彤景嵐既然敢暴露她,就不怕他們搶奪覬覦,說不定,這正是彤景嵐的目的,用她做引子,釣起一條又一條大魚。這會兒子,輝國和耀國那邊也快瘋了吧。
半年沒見,本來模糊了的人影,一下子又突然清晰了起來,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
“快吃吧,不然受罪的不隻是你”,孫婆婆沙啞的聲音透著一絲悲涼。
九天終於抬眸,看著孫婆婆,宛若無驚無瀾的井水一般,隻是聲音,卻冷了許多,“你怕什麼,他再狂暴,也不至於會動你”。
孫婆婆身子猛地一顫,雙眼有些慌亂,“你知道什麼?”
九天重新別過頭,不看任何人,雙眸空洞的厲害,沒有焦距的眸子,就好似看不到希望的她的將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或者,你想讓我知道什麼?”
孫婆婆雙眼閃爍,好似更加不安了,“既然…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你還是趕快吃了吧,省得王爺一會兒過來看到,為難你”。
為難,他為難的還少嗎?何懼這一次了。
這次,他又會拿什麼來威脅她,是桃花村?其餘三國?還是天下萬千百姓蒼生?
九天疲憊的閉上眼,忽然發覺自己是多麼的可笑。桃花村曾經是她避難之所,她喜歡那裏的寧靜那裏的風土人情,所以想要保護那一方淨土,可是,已經被彤景嵐破壞了不是嗎?破壞一點和破壞一切,有什麼區別?
其餘三國,君主無能,軍事不力,那是他們的事,三國加起來都抵抗不了一個彤景嵐,她還頑抗什麼,就算她承認,擔心的是慕藍楓,輝凜天和耀無凡,可他們都是過去了,傷害也過去了,她早就決定將他們全都忘記了不是嗎?
至於天下百姓,萬民蒼生,嗬,這跟她有什麼關係,難道就為了一句天言,為了一個“鳳女”之名,她就要放棄自己的一切隻為拯救蒼生嗎?抱歉,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真是傻子,竟然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被彤景嵐威脅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該死的,她竟然還妥協了,真的妥協了。這些該死的無關緊要的事和人,竟然真的困住了她,彤景嵐,算準了她離不開,放不下。
如今,真的要嫁給他了。
“你沒吃?”帳子被狠狠的撩開,一陣清風透了進來,可是帳內卻突然寒氣襲人。彤景嵐站在帳子入口處,居高臨下的看著九天,冰寒的聲音和俊逸的臉上的冷意,顯示了他的怒氣。
九天緩緩睜開眼,“這你也要管嗎?”
“當然要管,你是本王的王妃︕;”彤景嵐跨前兩步,昔日純真的娃娃臉,如今猙獰好似修羅。
“還不是︕;”
“馬上就是了︕;”寒氣褪去些許,彤景嵐看似心情還不錯,“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三天後大婚︕;”
九天眸子一閃,彤景嵐看得清清楚楚,“不甘心嗎?所以想要絕食來抗議?”高大的身子坐在九天身旁的一張虎皮大椅上,寬厚的手掌竟抓起九天的一縷發絲把玩著。
九天也不掙紮,淡然的氣息帶著莫名的疏離,“若是,你會妥協嗎?”
“不會︕;”彤景嵐決絕的說著,將發絲放到唇畔,貪婪的嗅著上麵傳來的清香,“即使你死了,三天後的大婚,你也是我得新娘”。
九天嗤笑一聲,“既然如此,我為何要絕食”,隻是再成一次親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放心,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不會反悔”,況且,他也不允許她反悔。
“那就吃了它”,彤景嵐指指麵前的飯菜,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在軍營裏來說,已經算是很豐盛了。
“沒胃口”,九天看也不看。
“你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去做”,他沒注意到,此時說出的話,不自覺的帶著一絲的寵溺和溫柔。九天突的看向他,眼裏有絲疑惑和不解,彤景嵐隻當她是在思索吃什麼呢。
“我想吃烏冬麵”
“好。外袍馬上讓人去做”,高大的身子轉身離開主帳,九天望著那消失在帳簾後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這樣的彤景嵐,讓她突然有種錯覺,好似,以前的阿景,又回來了。
九天還未來得及收回思緒,主帳的簾子再次被人掀開,進來的卻是去而複返的孫婆婆。
孫婆婆直接走到九天麵前,背挺的筆直,絲毫沒有佝僂的樣子,一雙眸子也不似先前的死灰,而是炯炯有神。
九天淡淡的看她一眼,“有事嗎?”
孫婆婆的行為有些奇怪,“有事”。
“何事?”九天探究的看向孫婆婆,麵對麵的兩人好似都帶著防備,主帳內頓時充斥一絲淩厲的氣息,不知是誰身上散發出來的。
“你想殺我?”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九天率先開口,戒備的看著雙眼泛著寒光的孫婆婆,將她的意圖一語道盡。
孫婆婆倒也沒有否認,不算寬大的身子擋住了主帳的出口,“是,隻有你死了,四國之戰才能徹底平息,他們也就不會自相殘殺”。
九天聞言嗤笑一聲,“原先我也如此認為的,隻要我不在,隻要我消失,他們就不會有戰爭,所以我避世桃花村,後來呢?他們還不是一樣打了起來,好吧,彤景嵐說隻要我出現,四國之戰才能平息,所以我又出現了,然後呢?四國之戰隻是更為僵局而已,孫婆婆,你該明白了吧,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重要,而決定是戰亂還是和平的因素不在我,而是他們四人的心”。
九天別過頭,有些傷感,他們四人,都在口口聲聲說著愛她,戰爭,隻是想要奪回她,而是他們應該比誰都清楚,她,隻是他們的一個借口而已。
“他們四人,哪個不是心係天下至尊之位,哪個不是野心勃勃,孫婆婆你信不信,就算是我現在死了,他們仍舊會打的火熱,我,根本隻是他們的一個借口而已”。
孫婆婆目光仍舊泛著寒意,“不,你死了,至少他們不會再自相殘殺”。
九天了然,“孫婆婆說的他們,是彤景嵐和輝凜天吧”
孫婆婆身子猛地一怔,雙眼透著不可置信,聲音有些顫抖,“你…你果然是知道些什麼的”。
九天搖搖頭,淡然的好似一波清水而已,“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你們的恩怨,你們自己解決,對於你們而言,我隻是一個局外人,他們兩人的爭奪,起因不是我,而是你”。
孫婆婆重新掛上凜寒,麵目突然猙獰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你才是罪魁禍首,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孫婆婆猛然從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借著猛力突然朝九天刺過去,幸好九天早有所覺,而孫婆婆也不會武功,九天隻是側身一躲,孫婆婆的匕首便偏了位置,可因為力氣太大,孫婆婆整個身子便狠狠的撞到了九天的身上。
與此同時,一道陰冷的聲音了傳了過來。
“你在做什麼?”彤景嵐不知何時進了主帳,大踏步的走到九天麵前,二話不說將撞在九天身上的孫婆婆狠狠拉了起來,然後猛地一摔,孫婆婆便摔倒了地上。
九天眼疾手快,借著孫婆婆身子的阻擋,將孫婆婆手中的匕首迅速奪了下來,藏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你做什麼?孫婆婆年紀大,經不起你這麼大的力氣”,九天說著就要走過去查探孫婆婆,彤景嵐一甩手,九天被他狠狠拽住。“她形跡怪異,我懷疑她有目的”。
九天甩開彤景嵐,“她能有什麼目的,如此年紀了,隻是圖個安寧罷了,方才孫婆婆腿腳不穩,才朝我身上撞了一下,這也算是有目的嗎?”
彤景嵐沉默起來,孫婆婆坐在地上卻詫異的看著九天,她怎麼都不明白,她明明就是要殺九天的,九天卻為何還要幫她,為她隱瞞。
彤景嵐沉默了一會兒,一雙深邃的眸子在孫婆婆身上逡巡許久,才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轉過頭看著九天,雙眼變得柔和許多,“來,你不是要吃烏冬麵嗎?這是我親手做的”。彤景嵐將放置到一旁的麵碗端到九天麵前,帶著些許的期待。
九天一愣,望著那冒著熱氣和香氣的烏冬麵,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這是你親手做的?”
彤景嵐把九天拉到桌子旁坐下,烏冬麵放到她的麵前,化去滿身戾氣,他純淨的就如一個大男孩兒一樣,身上沒有彤景嵐的陰狠嗜血,隻有阿景的純真和善良。
“很奇怪嗎?其實,我也很喜歡吃烏冬麵”,彤景嵐將筷子放到九天手裏,自己坐到了九天的對麵,一雙眸子滿是期待,“小時候,母妃總是親手給我做烏冬麵,她離開後,我想吃的時候,就自己去禦廚搗弄,可是很奇怪,無論我試多少次,都做不出母妃的味道,不過後來,我卻將烏冬麵做的純熟了起來,想念母妃的時候,就做一碗來吃,雖然沒有母妃的味道,可是卻讓我覺得能離母妃近一些”。
九天怔怔的看著彤景嵐,突然感覺,他褪去一層狠戾的外表之後,也是一個尋常男子而已,他一直渴望著母親的愛,一直沉浸在母妃將他拋棄的痛苦之中,外表的陰狠的暴戾,隻是他的偽裝罷了。
什麼都沒有說,九天淡淡的看了角落的孫婆婆一眼,便夾起了一根香氣四溢的麵含入口中。
“怎麼樣?”
九天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很好吃”,許久未現的笑容,終於因這一碗烏冬麵露了出來,“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烏冬麵了”。
彤景嵐極為滿足,唇角也扯出一抹淡笑,“你若喜歡,以後我每日做給你吃”,他不善情話,這,已經算是他最為露骨的表白了。
九天握著筷子的手一頓,繼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吃麵。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彤景嵐一眼。
“阿九,你喜歡什麼裝飾,金的,翡翠,玉石,還是珍珠?來不及趕回都城了,我們隻能在這裏成婚,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九天的手再次頓住,這次,她沒有繼續吃下去,緩緩抬起頭,一雙眼眸好似蒙了一層迷霧,“阿景,我…”
“你前兩次成婚,排場都不算小,這次,我自然也不會比他們差,阿九你放心好了”,彤景嵐截住九天的話,心裏突然有種預感,若是讓九天開口,必然不是他愛聽的話。
“阿景,我不是…”
彤景嵐倏的起身,高大的身子帶著一身的壓迫感,“你先吃吧,晚上我再過來”,說完,也不等九天說什麼,便起身朝主帳的入口走去,經過孫婆婆時,在她身側略微停頓了一下,一雙眸子帶著警告的瞄了孫婆婆一眼,便邁著步子離開了。
“你看到了,我無法左右他的想法”,九天無力的往椅子裏一靠,淡淡的看著孫婆婆,孫婆婆垂著頭,好似有些頹喪,什麼也沒說,退出了主帳。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大婚之日,轉眼即至。這三日來,輝國和耀國,不隻一次的在帳外叫陣,可是彤景嵐非但沒有應戰,反而將喜帖發給了輝凜天和耀無凡,當然,這些九天都不知道。
慕藍楓一次又一次的想盡辦法要闖入彤國軍營,無奈彤景嵐早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慕藍楓隻得站在營帳外,翹首尋找那隱在層層營帳之中的主帳,可是那個熟悉的身影,他一次都沒有見過。
三天,天下安靜了下來,三方對戰的軍營,三天來沒有廝殺沒有流血,可陰霾的天空中卻孕育著一場更大的動蕩。
軍中大婚,這是四國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外麵天下的看法九天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可軍中兵士卻有的歡喜有的憂愁。他們的戰神王爺要娶妃,所有人都高興不已,可是奈何,這王妃卻是被其餘三國的君主惦記著,個個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彤國,這又讓誰能高興得起來。
這一日,還是到了。
九天早上早早得就起床,一睜眼,就看到鮮紅美麗得鳳冠霞帔整齊的鋪在梳妝台上,一顆顆閃耀的珍珠泛著優美的光澤,可是九天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待嫁的女兒,哪個不是歡天喜地含羞帶竊,可是對於她鳳九天來說,這已經不陌生了,三次的鳳冠霞帔,已讓她失去了那份悸動,反而,還帶著沉重的怨憐。
兩次嫁人,她的婚姻和愛情,都將她傷得傷痕累累,這次嫁人,她已經是退無可退,成親之後,恐怕又是一番心傷心碎的畫麵。如今了,她還奢望著什麼呢。
帳簾打開,孫婆婆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盆清水,她臉上的神色依舊不太好看,但至少已經打消了殺九天的念頭。
“趕快梳洗吧,一會兒該拜堂”。
軍中沒有女人,孫婆婆自然就成了喜婆的角色,隻是這個喜婆,怎麼看都沒有喜慶之色。
九天拿起濕了的帕子在臉上輕輕擦拭一會兒,然後走到梳妝台前,素白的小手慢慢拿起那一身大紅的嫁衣。
嫁衣很漂亮,做工也很精致,一隻騰飛的金色鳳凰從胸前一直蜿蜒到下擺,栩栩如生的刺繡將鳳凰的傲氣和喜慶都表現的淋漓盡致。袖口處,金色絲線繡製的古典花紋,隱約能看出是一個個相連的喜字,喜慶之意如此濃厚。
嫁衣旁邊,金黃色的鳳冠精美而華貴。無數顆珍珠將鳳冠鑲嵌成一個光彩奪目的物什,前端,振翅的金色鳳凰口中叼著一顆最大的珍珠,泛著幽然的光芒多了幾分清冷。
九天木然的穿上嫁衣,雙手一顆一顆扣上衣扣,站在銅鏡前,茫然的看著被一身紅豔嫁衣染紅的自己。豔若桃李,美如天仙,隻是,雙眼卻空洞的厲害,看不到新嫁娘該有的喜氣。
沒有花轎,沒有迎親。九天穿戴好之後便蓋了蓋頭由孫婆婆摻著除了主帳。
彤國軍營駐地正中間,搭起了一座露天的喜堂大紅的喜帳飄揚在空中,在這滿處蕭殺的軍營中顯得格格不入。數千萬的士兵個個臉帶喜色,圍在喜堂周圍,卻將通向喜堂的那一條路幹幹淨淨的讓了出來。
喜堂前,彤景嵐一身大紅莽服,將高大的身子襯托的多了幾分柔和喜氣,隻是那絕世容顏依舊冷冷的,隻有在一雙鳳眸中,才能看到隱藏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王爺,新娘已經準備妥當,請王爺前去迎接新娘”,彤景嵐的副將在他耳邊小聲耳語幾句,彤景嵐唇角微微裂開一抹笑容,便大踏步向著主帳走去,士兵將領紛紛讓開一條路,個個臉上帶著喜氣,彤景嵐也難得的沒有身上的嗜殺。
主帳內,九天靜靜的坐著,一條大紅喜帕將她美麗的容顏蓋住,卻掩不住姣好的身段和白皙的十指。
彤景嵐挑起主帳的幛縵,當看到那一身大紅喜服為他而妝的九天時,眼底劃過一絲柔情,卻又很快的隱去。
孫婆婆遞上來一根紅色的綢緞,中間的大紅花更添了幾分喜慶,孫婆婆暗暗的看了彤景嵐一眼,便領著彤景嵐走到九天麵前,將紅綢的另一端,遞到了九天的手上。
“該…出去拜堂了”,不知為何,孫婆婆的聲音竟然隱著一絲哽咽。
九天緩緩站起身,喜帕下的雙眼低垂,隻看得到自己的腳尖,她隨著彤景嵐的腳步,由他牽引著,一步步走出主帳,耳邊頓時響起無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可是,她卻能真切的感覺到幾道不同尋常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視線很熱切,很專注,隨著她的腳步跟著她移動,直到她走到的喜堂前,都沒有移開。
這樣的視線,太讓人不舒服。
“天兒…”
“小天…”
同一個方向,三個不同聲音的呼喊,紅蓋頭下的九天身子猛地僵住,這聲音…這如此熟悉的聲音…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九天顧不得什麼禮儀顧不得什麼講究,猛地扯下了自己的蓋頭,紅豔美麗的臉龐頓時露了出來,千萬彤國士兵齊齊驚呼出聲,被震驚造成的安靜,在本來喜慶的軍營中顯得有些詭異。
九天怔怔的看著對麵處不遠的三個人,心裏頓時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輝凜天依舊一身淡藍色的長袍,掩不住的溫潤和煦,站在無數的兵士之中,他也是鶴立雞群的一個,那樣的氣質那樣的溫和,不是誰都能有的。此時,他癡癡的凝望著九天,因看到九天俊逸的臉上有了喜色,可一雙劍眉卻擰的更緊了。
慕藍楓也站在那裏,離的輝凜天不遠,邪魅的笑容變成了無邊的悔恨和鋪天蓋地的喜悅,悔恨的是他竟然識人不清將心中所愛生生傷害,喜悅的是有生之年他竟還見到了消失的她,以前的一切,他願意用一切來償還,能再見她,已經很滿足了。
耀無凡英挺的麵容依舊帶著狂傲,隻是如今那份狂傲之中更多了幾分滄桑的負重,經曆過得失和傷痛,才懂得回頭去珍惜,每一次見她,她都是穿著血一樣紅的嫁衣,卻再也不是為了他。曾經,他卑劣的讓她成為禍水紅顏,誰曾想,她如今真的被他們四人變成了禍水紅顏。
九天被點了穴道一般,怔愣的站著,再也邁不開腳步,望著對麵的三個男人,眼前閃過無數的畫麵,一幕一幕,好似昨日一般,她哭著他笑著,她怨著他憐著,她愛著他恨著,從輝凜天,到耀無凡,從慕藍楓到彤景嵐,他們一個個好似一個個溫柔的陷阱,誘導著她,逼迫著她,讓她葬身其中,讓她再也無法自拔。
不愛了,說是不愛了。可是流過的淚水,曾在臉上留下了淚痕,痛過的心扉,在心間留下了疤痕,一次次的痛都見證了一段段的愛和痛,她怎麼可能真的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可是麵前的癡情不悔的三個男人,和若有所思的一個男人,卻讓她迷茫了。
彤景嵐大紅的蟒袍,為他洗去不少的戾氣,多了幾分柔和。他緩緩彎身,撿起地上沾了些塵土的喜帕,仔仔細細的擦幹淨,“阿九,怎麼能自行揭下喜帕呢,是不吉利的”。
輕柔的語氣,根本沒有彤國王爺所有的一絲一毫陰冷,有的隻是柔膩的情感和惑人的眼神。
他不介意其餘三個男人仿佛要吃了他一樣的眼神,不介意九天不解和茫然的眼神,甚至不介意營中將士甚至全天下人的看法,他緩步走到九天麵前,溫柔的為她將蓋頭蓋好,還不忘把調皮的發絲順到耳後。
一起,都是那麼的自然,又那麼的曖昧。
九天的沒有拒絕,讓輝凜天耀無凡和慕藍楓痛到了心底。
喜官接到彤景嵐的眼神,高喊一聲,“拜堂了”,彤景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牽著手中的紅絲綢,走到了喜堂的正前方。
喜堂上沒有皇族,也沒有高堂,有的隻是臨時雕刻的一張先祖牌位。
“一拜天地…”
輝凜天想上前阻止,可是他看到了方才九天的眼神,小天是自願的,沒有人逼她,因為她眼中有對彤景嵐淺淡的愛戀,他看得到,忽然發現,自己做的一切是不是都錯了,他放棄了小天一次,然後就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戰爭,想要奪回小天,可是,他好像從來沒有問過小天的想法。
慕藍楓又何嚐不是這樣,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再次見到天兒時,竟然是在喜堂上,多麼熟悉的畫麵,曾經,他也這樣牽著她一步步走向喜堂,曾經他也一身大紅蟒袍滿目含情的看著喜帕下的她,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得到了一切,也親手毀掉了一切。
耀無凡怔忪的看著麵前同樣紅豔豔得兩個人,心中有個聲音在狂肆的叫囂著,阻止她,阻止她,可是,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狂放肆無忌憚的耀無凡了,天兒教會他,要懂得尊重別人的感情,懂得尊重別人的選擇,所以他任她嫁給慕藍楓,如今,他又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彤景嵐。這一次,是對還是錯?
“二拜高堂…”
喜官清亮的喊聲,都拉不回三人的思緒,他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九天同彤景嵐拜過空蕩蕩的高堂。
“夫妻對拜…”
喜帕下的九天,說不清心裏是什麼味道,她本以為他們三人會破壞這場婚禮的,可是他們卻安靜的不平常,她不知道他們心裏是怎麼想的,更不清楚彤景嵐請來他們為了什麼,她還不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她想,若是這婚禮就這麼停下來,她是不是就不用承受天下人的唾罵,她想,若是這婚禮禮成了,她是不是也結束了紅顏禍水的命運。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身體機械的任由孫婆婆扭動,她彎了一下又一下,直到耳邊喜官一聲“禮成”,她才恍然驚醒。
她,真的嫁給了彤景嵐。
“送入洞房…”喜官高昂的聲音,讓九天如夢方醒,不管相不相信,她都已經嫁給了彤景嵐。
彤景嵐牽著手中的紅綢轉身,冰冷邪佞的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一步一步,跨過輝凜天,跨過耀無凡,跨過慕藍楓,而跟在他身後的九天,隻覺的身邊的氣息一個比一個熟悉,不用猜,她也知道為什麼。
突然,一陣風吹過,揚起了那紅豔的蓋頭,九天伸手想要抓住那蓋頭,無奈已經晚了一步,蓋頭被風吹離了九天,向著九天的身後落去。
九天轉身,彤景嵐也轉身,正好看到飄飄揚揚的紅蓋頭穩穩的落在了輝凜天手中。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輝凜天的身上,耀無凡和慕藍楓是嫉妒的,帶著天兒味道的紅蓋頭為何偏偏就落在了輝凜天的手中。彤景嵐暗含笑意的雙眼陡然陰鷙起來,狠狠瞪著輝凜天手中的紅蓋頭,無形的怒氣一點點的彙聚。
九天卻仍舊淡淡的,她的蓋頭落在輝凜天手中,讓她有一瞬間的驚訝,可是驚訝過後,她比誰都平靜,隻是一陣風而已,不是嗎?
九天緩緩轉身,放了手中的紅絲綢向著輝凜天而去,自然,也要路過慕藍楓和耀無凡身邊。
彤景嵐微眯了眼眸,滿身的戾氣頓時凝聚,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慕藍楓緊緊盯著九天,她還是那樣美,可是這美,已經不屬於她了,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可是如今,他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確定,他是真的後悔了,後悔方才沒有站出來,後悔自己要裝作大方的為了她的幸福著想,後悔沒有說出要她離開的話。
耀無凡何嚐不是後悔了,他見過她身穿鳳袍,為了自己,見過她身穿華美的喜服,為了慕藍楓,如今又親眼所見她為了彤景嵐穿上嫁衣,這叫他情何以堪,可是又能如何,他又能如何,當初卑鄙的是他,做出傷害的事的是他,他後悔了又能如何。
輝凜天看著九天一步步朝他走來,滿含癡戀的雙眸充滿了驚喜,手中的喜帕被他握的都開始發皺了,甚至,他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狂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都是為了小天跳動。
九天站在輝凜天麵前,緩緩伸出素白幹淨的小手,然後說道:“謝謝”。
不輕不緩,不沉不淡的語氣,一句“謝謝”,好似輝凜天是任何一個人,路邊人,陌生人。
輝凜天雙眼之中的期盼,倏然消失不見,濃濃的悲慟再次湧了起來。
他不怕她怨他,不怕她恨他,隻是,他怕她把他當作陌生人,沒有一絲情感,沒有一絲波動。
輝凜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喜帕遞過去的,隻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天已經重新蓋上了喜帕,遮住了那張美麗的容顏。
九天轉身,卻未及著跨出去,她說;“留下來喝杯喜酒吧”,然後走了兩步,在慕藍楓和耀無凡身邊略微停頓,“你們也是”。
仍舊是淡淡的語氣,聽在他們三人耳中好似冰錐一樣刺痛著他們的心,可是,他們卻又不能拒絕,明知這杯喜酒喝的該是多麼苦澀,他們卻不得不留下來,隻因,他們都無法拒絕。
彤景嵐很滿意的看著九天緩緩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紅絲綢,滿身的戾氣霎時化的無影無蹤,他轉身,帶著九天朝他們的喜帳而去。
是的,從今往後,那裏就是他們的喜帳了。
夜晚,很快就來了,彤國軍營中到處都是酒香,今日是他們彤國王爺的大喜之日,所有軍士都可以同樂,喝酒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他們絲毫不用擔心喝酒誤事,因為慕國輝國和耀國的君主都留在了軍營中,同他們一起喝喜酒。
九天獨坐在喜帳內,孫婆婆靜靜的站在一邊,外麵的熱鬧聲絲毫無法打擾此時的寧靜。許久,燭火逐漸暗淡了下去,孫婆婆走過來點燃一支新的紅燭。
喜帕下,九天微微眨了幾下眸子,緩緩開口,“孫婆婆,你下去吧”。
“我等王爺過來”,孫婆婆冷聲拒絕。
“你放心,我會達成你所想要的”。
孫婆婆倏地看向九天,“我有什麼想要的?”
“孫婆婆何必裝傻,你下去吧,不然藥效該起了”,這些藥香,她還是能聞得出來的。
孫婆婆怔住,不再言語,“孫婆婆,你放心吧,一切事情都會如你所願,而你的身份,我也不會告訴阿景,你出去吧”。
孫婆婆望著九天許久,終是哀歎一聲,轉身離去。
“孫婆婆”,蓋頭下的聲音再次傳來,孫婆婆轉過頭,沒有應聲,“麻煩您將彤皇,耀皇和輝皇叫進來一下”。
“你想做什麼?”孫婆婆寒眸一凜,頓時防備不已。
“孫婆婆無須擔心,我隻是想要跟他們說清楚罷了,況且這藥效沒有這麼快,畢竟你也不想我跟阿景歡好的時候,他們突然闖進來吧”。
孫婆婆疑惑的看著安靜坐在虎皮氈子上的九天,終是轉身離去。
喜帳外聽不到腳步聲之後,九天小心翼翼的掀起喜帕,從懷中掏出一粒紅色的藥丸,食指輕彈,那藥丸便融入了方點燃不久的紅燭之中,頓時,喜帳中彌漫起一股清淺的香味,很好聞,卻也很容易沉醉。
沒多久,喜帳外便響起了腳步聲,床榻上的九天身子猛地一僵,一雙素白的小手頓時蒼白起來,使勁的攪著衣擺,平整的紅色喜服都皺了起來。
一隻大手倏的撩開喜帳,走了進來,然後,接二連三的腳步聲進入了喜帳之內。然後,九天便感受到四雙不同的視線,齊齊幾句在了她的身上,不一樣的火熱不一樣的情緒,卻同樣讓她難耐。
緩緩掀起自己的喜帕,紅唇暗暗咬了一下,她心裏告訴自己,她做的沒有錯。
對麵,彤景嵐坐在一張紅木案幾旁,雙眼怪異的看著九天,慕藍楓,耀無凡和輝凜天三人站著,卻一樣深情的望著九天,渾身顯得有些局促。
果然如她想的一般,孫婆婆連彤景嵐一塊喊了過來,這樣也好,也好。
“本王的王妃是有何事?非要勞輝皇耀皇和慕太子親自來?”彤景嵐冷漠的聲音充斥在喜帳之內,冷漠之中帶著隱藏著的戾氣。
九天將喜帕放下,緩緩站起身,紅豔豔的喜服,將白皙的麵容趁的更加美麗了,“沒事,隻是想說清楚而已,既然你在,就省了我還要專門告訴你”,蓮步走到喜帳內的一張不大的小方桌前,纖長的手指拿起一個鍍金酒壺,緩緩倒出了五杯酒,清冽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
“這酒,叫做女兒紅,尋常人家中,若是生了女兒,就會將幾壇酒深埋底下,待到女兒出嫁的時候,便拿出來宴請賓客,今日,我沒有親人在,你們便做我的親人吧”,做親人吧,把以前的一切都當成一縷雲煙。
“女兒紅?”彤景嵐率先明白了九天的意思,拿起一杯酒,放在鼻尖煞有介事的輕嗅,“本王倒是聽說過,三位不妨嚐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