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絲毫不懼太後向自己投來的淩厲的目光,一字一句用力道:“即使母後在嶺南王這件事上再如何封鎖消息,但人言可畏,防不勝防,皇上繼位不久,一直提倡以仁德治天下,若是讓天下臣民知道娘娘對已然服罪的嶺南王施以酷刑,豈不是堂而皇之的與皇上的治國理念相悖,讓百姓寒心,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隻怕母後這一敲山震虎之舉,卻要讓皇上背上殘暴不仁的罵名了,請母後三思!”
“放肆!”太後的麵上有勃然的怒氣隱現,手中緊握著的紅瑪瑙佛珠,許是因為指節太過用力而斷了開來,一顆一顆滾落地麵,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太後卻是不為所動,一雙如同蘊了千年寒冰的雙眼,緊緊的盯著式微。
式微麵容沉靜如水,不卑不亢的迎著太後複雜深沉的目光,這個時候,她不能有一絲的讓步,一旦她讓步,便是輸了。
太後心中翻江倒海的盤算著,梵太尉的話她心底並不讚同,但式微此刻昭然若揭的將這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使她覺得,式微並不是手中那顆用的很順的棋子,就從她現在敢和自己拍板的態度來看,太後心中一陣陣冷了下來,但不管如何,現在,式微還是她的右手,輕易離開不得,何況,太後心中亦很明白,除了式微,誰也當不起皇後這頂尊位。
念及此,太後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淡淡道:“皇後所言也有理,嶺南王雖然罪大惡極,但他已經受罪自裁,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若哀家再在死人身上大做文章,隻怕會落人口實!”
梵太尉的眼裏流露出一絲失望,但卻是適時的垂下了頭,掩飾住了麵上的不快,隻是眼角的餘光卻不忘恨恨的看一眼式微。
太後頓一頓,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梵太尉,你可知道該如何做了?”
梵太尉不敢怠慢,作揖道:“微臣心中已有部署,白天不宜行動,夜幕降臨之時,微臣會率眾將士悄悄前往麗太妃藏身的山莊,先派人將嶺南王屍身呈,趁著麗太妃傷心分神之際,微臣便率眾將士直搗黃龍,微臣會在將士們的掩護下,生擒麗太妃!”
“擒賊先擒王,麗太妃之流群龍無首,自然便會潰不成軍!”太後略略點頭,揮手道,“既如此,梵太尉你便好生下去準備著罷!”
梵太尉卻是動作遲疑,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相反,梵太尉的眼神卻似有意看向式微,話卻是對著太後說的:“太後娘娘,微臣還有一些事情要稟,希望娘娘能夠摒退左右!”
太後心中冷哼一聲,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給一些好臉色,便越發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但到底這件事上,還用得著梵太尉。
太後沉住氣,對著式微道:“皇後,前些日子你身上刀上還未大好,這兩日又太過勞累,哀家擔心你傷口有恙,你且先下去歇著罷!”
這時候的太後,又儼然是一副慈愛無比的長者麵孔,剛才的勃然大怒已是蕩然無存,再找不到一絲蹤跡!
式微對太後微微一笑,笑顏柔婉動人,但仔細再一瞧,那笑意分明沒有達到眼底,式微微微垂首道:“兒臣謝母後關心,兒臣告退!”
褪去剛才劍拔弩張的那一幕,眼下的太後和式微又仿佛是其樂融融,一派和煦的模樣,式微輕輕退下,竟是連看也未曾看那梵太尉一眼。
目送式微走遠,太後收起唇角的笑意,冷冷道:“哀家已如梵大人所言摒退眾人,梵大人有何話不妨直說!”
梵太尉臉上表情變了幾變,揚聲道:“太後娘娘,微臣今晚便要去圍剿麗太妃藏身的山莊,微臣事先已經打探過,那麗太妃府上養著的死士個個武藝高強,能以一敵十,微臣縱然身後有比對方多出三倍的將士,但此行也是火中取栗,凶多吉少!”
太後看著梵太尉的眼神微微一冷,卻是很快掩飾了過去,接著意味深長的等著梵太尉接下來的話。
梵太尉果然如太後心中所想,意有所指的將下麵的話冠冕堂皇的說了出來:“太後娘娘,微臣出行在即,必當竭盡全力,奈何微臣心中,實在放不下微臣那身處冷宮中的女兒,不知她現在過的可好!”
梵太尉作勢跪了下來,眼裏恰到好處的流下兩行清淚,倒真真是一派擔憂女兒至極的模樣,梵太尉匍匐道:“微臣知道,微臣萬不該在此要緊關頭還為其他事情所幹擾,但微臣若不親眼見上一見女兒,心中著實不能做到無後顧之憂,還請太後娘娘體恤,成全微臣的心願!”
太後冷冷的打量著跪在地上的梵太尉,光亮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映照出梵太尉此刻的神情,卻是悲傷不足,算計有餘。
太後心中冷哼一聲,隻怕關心女兒是假,看女兒也是假,逼著她現在恢複熹美人的身份才是真的,梵太尉真是好算盤,之前他苦於找不到解救熹美人的借口,才不得不沉住氣,現在,也許是怕自己事後反悔,才將此事提前說來了,太後心間浮起一絲不悅,微微皺眉,這梵太尉,未免太不識抬舉。
但想歸想,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太後舒展眉頭,淡淡道:“梵大人快起來吧,你為國效忠,無論你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哀家都會答應你,何況梵大人隻不過是想見一見熹美人罷了!”
太後說的風輕雲淡,梵太尉這才鬆了一口氣,其實他方才心中也沒有多少底氣,但福妃已除,宮中再沒有可以製衡式微的人,他實在是受不了對方總是淩駕眾人之上的氣勢,這才心思一動,要在這個關頭將自己的女兒恢複身份,給皇後添一添堵也是好的,免得她總是目中無人!
太後起身,步態優雅的走下白玉台階,對著殿門重重拍拍手,守在殿外的向嵐聽得響動,忙推開雕花朱門走了進來,福身道:“太後娘娘有何吩咐?”
太後唇角含著一縷叫人看不真切的笑意,似笑非笑道:“向嵐,你去請熹貴妃到本宮的毓宸宮裏說話!”
向嵐渾身一震,梵太尉也是整個人一激靈,太後這話他聽得十分真切,她說的是熹貴妃,而非熹美人,顯然太後是要給自己吃個定心丸,女兒的位份今日必能恢複從前的尊貴,梵太尉聽到這裏,不由得喜上眉梢。
向嵐卻是很快斂了所有的震驚,因為她分明從太後眼底看到了不滿和諷刺,向嵐來不及細想,隻再次福身道:“奴婢這就去請熹貴妃!”
冷宮。
近來天氣越來越冷,梵嬈苒著湯婆子不離手,她的風濕幸虧有嫻妃送來的藥方,碧柳日日煎好了藥服下,這才得以痊愈,不然以現在驟然變冷的天氣,她如何支撐得住,想到這裏,梵嬈苒心中升起一絲細細的感激。
梵嬈苒正徑自想著心事,卻見簾布一掀,碧柳紅撲撲著一張臉,眼睛裏寫滿了喜悅,激動道:“小主,您看誰來了?”
梵嬈苒順著碧柳的方向看過去,卻見向嵐笑盈盈的走了進來,向嵐姑姑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憑白無故的,怎麼會到自己宮裏來了,梵嬈苒忙下得榻來,喃喃道:“姑姑,您怎麼來了!”
向嵐方才進來的瞬間,便已將梵嬈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梵嬈苒在這冷宮裏頭,想來確實是吃了不少苦頭,原先一張略顯豐腴的嬌媚麵龐如今卻是瘦得脫了形,臉色也是病怏怏的,原先最引以為傲的一雙丹鳳眼,也許是受了生活的折磨,此刻早已不見初時的神采。
縱然如此,梵嬈苒現在的身份,與從前已是雲泥之別,向嵐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奴婢參見熹貴妃娘娘!”
梵嬈苒一愣,身子似是禁受不住的抖了抖,好似不信方才向嵐所說的話一般,梵嬈苒探尋的看向向嵐身後的碧柳。
碧柳難掩心中的喜悅著梵嬈苒連連點頭,眼中都閃爍起了淚花,聲音打顫道:“娘娘,您沒聽錯,向嵐姑姑說的,確實是貴妃娘娘,奴婢恭喜主子,恭喜主子!”
梵嬈苒眼中一陣恍惚,向嵐肯定道:“娘娘,您沒有聽錯,太後娘娘便是這樣對奴婢吩咐示下的,不但如此,太後娘娘還吩咐奴婢請娘娘去毓宸宮說話呢!”
“真的,真的嗎?”梵嬈苒臉上湧起激動的紅暈,抓著碧柳的手喃喃道,“太後娘娘要見我,太後娘娘真的要見我,快,快為本宮梳洗寬衣!”
碧柳擦去眼中的淚水,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為主子準備著!”
向嵐恭敬的再次福身:“娘娘盡管準備著,奴婢先行回宮回話去了!”
梵嬈苒這時候早已是激動的六神無主,根本無暇再估計向嵐,向嵐也不惱,徑自出門,在出門的那一瞬間,向嵐無意間瞥見梵嬈苒幾案上的一碗猶冒著熱氣的褐色湯藥。
梵嬈苒身居冷宮,究竟是誰這麼好心,給梵嬈苒抓藥看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