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隻是笑而不語,低頭繼續練字,式微的字不同於一般女子的秀氣婉約,相反,式微的字體十分大氣磅礴,瀟灑飄逸,就算是男子的字,也未必能練出式微這般的境界與氣勢來。
式微就這樣任由翠珊在旁幹著急,翠珊漫不經心的磨著墨,式微卻絲毫沒有受到翠珊的影響,屏氣凝神,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下最後一筆。
這張潔白的宣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無欲則剛,翠珊似乎隱隱明白這字麵的意思,但細細琢磨,卻是想不通這四個字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深意。
式微看翠珊心煩氣躁的模樣,忍不住微微笑道:“福妃防得了芳兒,可是,她防得了小端子嗎?”
式微頓一頓,接著道:“福妃隻顧著防備本宮和太後,便無暇顧及防備嫻妃,再者,她或許根本就不覺得嫻妃會對她構成何種威脅,所以,就算她對付得了芳兒,還有一個小端子會在背後為嫻妃通風報信,所以,福妃今晚隻要有所行動,便是插翅難逃,如此,姑姑還覺得本宮應該擔心嗎?”
翠珊被福妃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卻又心悅誠服,皇後娘娘果然比自己站得更高更遠,看問題也更全麵更理性,難怪她能一直這般氣定神閑,絲毫不慌不亂。
夜色愈加深沉,宮門外傳來敲梆子的聲音,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子時了,式微看著冉冉跳動的燭火,這個時候,敵人應該也所行動了。
城郊的小道上,有一輛烏篷馬車急速行駛著,馬鞭不時抽動的聲音劃破了夜空的靜謐,這急促而有力的馬蹄聲裏,似乎隱藏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這烏篷馬車很快融入烏壓壓的夜色裏,似乎與那黑暗融為一體,竟叫人生生分辨不出,馬車的簾布被呼嘯而過的寒風微微掀起,露出一張俊逸冷漠的麵龐。
坐在這馬車裏的人,正是慕容啟逸,他的心情並不好,和這黑夜一般,壓抑的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頭,毫無征兆的疼了起來,起先隻是細細碎碎的疼痛,然後便變得越來越劇烈,啟逸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隻覺得整個馬車天崩地裂的搖晃著,生生的要將他整個人撕裂開來一般,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啟逸的額上已經布滿了森森的冷汗,啟逸咬緊牙關,拚命抵製著這鑽心的痛楚,這痛楚,如同魔咒一般,纏緊了他的全身,啟逸緊緊的抱住頭,低低呻吟出聲。
今天是他和心上人見麵的日子,他不想碰“逍遙散”,他想在心愛之人麵前,最後再維持一回幹淨陽光的模樣,所以,不管麗太妃如何勸說,他終究沒有服用逍遙散便出了門,他以為,他可以憑借著對她執著之愛的信念,來戰勝“逍遙散”,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徹底,多可笑。
慕容啟逸整個人因為經受不住疼痛而蜷縮在馬車的角落裏,他的身體瑟瑟的發抖著,整個人時而冷,時而熱,這具屍體,已然是行屍走肉,再不受慕容啟逸控製。
慕容啟逸煩躁的在周身胡亂抓撓著,忽的,他的指間觸碰到了腰間的香袋,這香袋裏,似乎放著一個小瓶子,這個小瓶子凸起的手感,使得慕容啟逸渾身一震,他明明記得,臨出門前,他隻在這個最心愛的香袋裏放了些淩霄花瓣,為何,現在竟然多了一個小瓷瓶?
慕容啟逸顫抖的解下身上的香袋,這香袋,已經有些破舊,絲線的顏色都變得有些斑駁,看得不太清楚了,可是慕容啟逸卻始終愛不釋手,不肯丟棄,這香袋上,繡著兩朵小小的白色淩霄,針法並不見得有多好,甚至有些拙劣,但慕容啟逸卻覺得,哪怕是天下最好的繡娘師傅所繡,也不及這香包十分之一。
慕容啟逸腦中忽然襲過一陣劇烈的疼痛,慕容啟逸渾身一僵,本在手中攥緊的香包便不由自主的鬆脫開來,滑落在地上,那瓷瓶也因此被傾置了出來,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黑暗中,這隻白色的瓷瓶閃著詭異而邪惡的光芒。
慕容啟逸太熟悉這隻瓷瓶,隻因這隻瓷瓶裏,裝著他最深惡痛絕卻又百般離不開的“逍遙散”,慕容啟逸嘴角,劃過一絲苦澀至極的笑意。
她的母親太過了解他,也太過了解“逍遙散”的威力,說到底,終究是自己高估了自己,以為隻這半天的功夫,自己無論如何是堅持得了的,但現在,他不得不認輸,也不得不佩服麗太妃的先見之明,若不是麗太妃趁他不察,偷偷放進這隻小瓷瓶,他今天,根本撐不到去和淩霄見麵,不僅如此,他還會在不久的下一刻,便洋相百出,涕淚交流。
慕容啟逸絕望的閉上雙眼,他認輸了,他麵如死灰的拿起地上的瓷瓶,這隻瓷瓶周身泛著幽幽的冷光,似乎帶著無盡的嘲諷之意,一動不動的看著慕容啟逸。
慕容啟逸黑色的雙眸因為疼痛而變得充血,布滿了可怖的血絲,他將瓶塞一把打開,倒出一粒紅色的藥丸,這藥丸和血的顏色相同,都是極為刺目的紅,鮮紅欲滴。
慕容啟逸仰頭,將藥丸一口吞下,他憤恨而又不甘的重重敲打著車沿,巨大的響動使得在外麵趕車的死士高遠聽得響動,再想起臨行前麗太妃的吩咐,忙吹一吹暗哨,馬車頓時挺了下來,高遠掀開簾布,低低道:“王爺,您沒事吧?”
慕容啟逸不提防自己的發作之態竟被人這樣窺探了去,強烈的自尊心使他的心頭燃燒起熊熊大火,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他臉色陰霾的如同空中聚集的烏雲,啟逸冷聲道:“本王有沒有事,無需你個奴才操心,還不快滾!”
高遠作揖退下,重新趕起馬車裏,隻是心中暗想道,這“逍遙散”不僅容易使人成癮,隻怕還會讓人脾氣變得喜怒無常,想從前王爺是多麼溫和待人的性子,現在卻變得這般喜怒無常,實在讓人心悸。
慕容啟逸忽然覺得那香包之上的淩霄花一下子就變得暗淡無光下來,藥力在體內散發開來,啟逸整個人被一股無名的熱浪推上高空,啟逸煩躁的扯開外衣,頹喪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忽的,他無意識的看向窗戶,隻見那窗格上,透出一張變形了的臉,似乎帶著無言的快感,又似乎夾著說不盡的痛苦,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分外扭曲,在那一瞬間,連啟逸本人都不敢相信,那就是他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藥力終於散了過去,啟逸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奪了去,他隻是病懨懨的躺著,如同一隻被剝了絲的繭。
淩霄,在看到這樣的我之後,你還會像從前一般,一如既往的愛我嗎?想到這一點,慕容啟逸也不敢再確定了,心情愈發頹喪起來。
終於,馬車在一處陌生的角門停了下來,高遠下車,恭恭敬敬道:“王爺請下馬車,皇宮到了!”
真的到了嗎?聽得這話,啟逸渾身一震,強打起精神下馬,他慌亂的整理著身上的黑色長袍,緊張而又小心翼翼。
這處角門,通往的正是麗太妃的側院,當時在皇上下令修葺永福宮的時候,慕容啟逸暗中想了不少辦法,成功混進了自己的人,這才有了今日的秘密通道所在,這是他和福妃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風有些大,刮在身上如同寒冰一般,但慕容啟逸卻絲毫不覺得冷,他回望一眼高遠,臉上又恢複了素日的威嚴與穩重,低聲吩咐道:“你在假山附近候著,我很快便會出來!”
說罷慕容啟逸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假山,隻要穿過假山,他便能看見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永福宮。
永福宮在夜色的籠罩下,顯得分外安靜,原本金碧輝煌的輪廓,也因著夜色的掩映,而變得模糊起來。
永福宮的寢殿內,安息香的味道濃鬱而芳香,煙色的羅帳之後,盈盈探出一雙素手,一個纖細瘦弱的身影,緩緩從羅帳之後走了出來,一雙清水般的雙眸,在黑暗中閃著陰晴不定的光芒。
子時已過,這個時候,永福宮內所有的人應該都睡著了,福妃輕輕走向衣櫃,將早已準備好的黑色平紋披風取出,覆蓋在身上,戴上風帽,徹底與黑夜融為一體。
為了掩人耳目,福妃甚至沒有點燈,她熟練的走至書櫃前,將一個八寶汝瓶稍稍往右一轉,隻見那原本嚴絲合縫的書桌,竟然緩緩打開一道裂縫來…..
福妃不敢再怠慢,當下飛快閃身走進裂縫中,轉眼便消失在了永福宮中。
這一切,真可謂神不知,鬼不覺,隻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黑暗中,早有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窺探到了一切。
有個人,一直蹲在福妃的寢殿外,窗紙上,留有一個極小的洞眼,乍一看去,根本不會被察覺到,這個人,便是小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