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暴風前夕

太後依在美人榻上,雙眸緊閉,一旁的向嵐正為太後輕輕的捶著腳,太後雖然閉著眼睛,但卻毫無困意,相反,她清醒的很,這樣的清醒,對現在的她來說,是一種無言的折磨.

終於,太後無奈的睜開雙眼,對著向嵐擺擺手:“去看看皇後來了沒有,這個時辰,她應該到了.”

向嵐剛走至寢殿門口,卻見那布簾子一條,赫然映出一張精致絕倫的麵孔來,正是式微,向嵐先福了身子行禮,隨後笑道:“方才太後還在念叨,這不,皇後娘娘便來了,奴婢這就去通報太後.”

太後已經聽到了殿門口的響動,坐起身來道:“是不是皇後來了,快請皇後進來說話罷.”

門簾響動,式微款款走了進來,式微今日著一件粉藍色劉仙裙,寬大裙幅逶迤身後,行動間飄忽出塵,頭挽飛星逐月髻,未施過多粉黛,卻愈發顯得她眉蹙青山,眼顰秋水.

太後依舊沒什麼精神,看來上次的事情對她的打擊確實很大,往常神采奕奕的太後,此刻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式微上前,欠身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好孩子.”太後的眼神微動,對著式微探出手,“來,到哀家這裏坐下.”

式微挨得太後近了,才發現太後的鬢角,已然透出幾星白發,太後終於開口道:“式微,福妃晉為皇貴妃的事,你怎麼看的?”

式微淡淡一笑,這笑看在太後眼裏,卻是莫名的揪心起來,還不待式微開口,太後又忙趕在牽頭說道:“若是你不願意,哀家決計不會同意的!”

式微垂下眼簾,太後的言外之意,她已經聽得很明白,雖然式微一時之間還不能完全明白,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原本態度十分強硬的太後驟然改變了心意.

但她是皇後,就要識大體,太後問她,其實並不是真的要聽式微的意見,而是想借著式微的口中,給自己找一個順理成章的台階下.

可是有一點,福妃大概忘了,坐的越高,摔下來的時候,也就越慘,既然她一味執意如此,自己又豈有不成全之理.

式微輕聲道:“福妃身懷龍嗣,他日生下來,便是皇上的嫡長子,福妃自然是功不可沒,封為皇貴妃倒也不算逾矩.”

太後見式微說的及其淡然,有些不能相信道:“你果真同意?”

式微迎上太後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

太後忽然有些不敢直視式微的目光,太後移開目光,幽幽道:“既然如此,哀家蓋好玉印後,你便將聖旨拿去一並蓋上你的印鑒吧.”

式微輕聲道:“謹遵母後吩咐.”

太後有些愛憐的看著式微,她很不想說出接下來的話,但再艱難,.這話始終是要說出口的,太後澀澀道:“式微,你該知道,新皇登基後,還未正式大選過,待得開春以後,你就要操持選秀之事,為皇上挑一些品貌俱佳的清白女子進來,你可明白?”

饒是式微再隱忍,再堅強,聽到太後這番話,她的心中還是忍不住酸澀起來,就好像心裏某個地方被生生撕下一個角落,痛到鑽心.

式微默然,早在自己進宮的那刻起,就該清清楚楚的認清自己的宿命,哪個帝王不是後宮佳麗成群,繁花似錦,“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願意,原本就隻是個笑話罷了.

後宮女子最渴望的,便是她如今的這把鳳座,多少女子拚得頭破血流,滿身殺戮,甚至誤送了卿卿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式微她真的毫不留戀現在的高位.

因為高處不勝寒,她的每一步都艱難而又步步驚心,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等著她的會是什麼,可是,除卻身上背負的使命,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愛那個對自己厭惡又冷漠的男子,都說情不由衷,真的半點不由人.

她和他的淵源,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在,隻是心悅君兮君不知,心為君癡君不覺罷了.

第一次見到啟曜,是在幼帝登基的時候,那個時候,啟曜才10歲而已,她的祖父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麵上也是帶著輕蔑之色的,垂髫小兒,能有什麼作為,隻怕看著金鑾椅下黑壓壓的大臣,就會當場被嚇破膽.

登基前一晚,太後設宴款待眾人,定國公就她這麼一個孫女,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帶著一同前去的.

宮中的琉璃宮燈將金碧輝煌的殿宇映襯的無比華麗威嚴,漢白玉的柱子上,雕刻著形態各異的飛龍,那大理石鋪就的地麵,明亮的刺眼.

式微第一次進宮,那時候樣樣都覺得十分新奇,忽地聽到太監一聲拉長的通報:“皇上駕到!”

式微懵懂的抬頭,看到一個身量為足的身影,信步走來,這個男孩子分明年紀還小,但在他的身上,卻絲毫找不出一點孩子氣,相反,這個孩子一雙眼睛如同古井一般深不可測,閃著幽幽的光澤,你根本沒辦法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任何感情,那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你也完全讀不懂他的心思所在.

式微被這個氣質矛盾的男孩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冷不防那小男孩忽然轉身,一道冷冽的視線便很不友好的看向了自己.

式微對著他輕輕一笑,他卻恍若未見,當即扭轉了頭,再不看他一眼.

原來,這就是皇上.

這個小男孩身著一件葡萄紫繡雙龍拱月圖案的龍袍,頭上束著白玉冠,整個人看起來優雅高貴,不可侵犯.

座下的朝臣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之事,齊刷刷的看向啟曜,這一次,太後並沒有陪同幼帝前來,他們萬萬想不到,幼帝竟有如此膽魄,敢單獨會見朝臣.

朝臣匍匐在地,喃喃道:“參見皇上!”

啟曜站起身,眼中射出的光華,比那琉璃燈還要亮上十分,隻聽他朗聲道:“眾卿平身.”

語氣極為平常淡定,沒有一絲膽怯之氣,群臣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就由最初的輕視和懷疑,變得隱隱敬佩起來,要知道在朝廷之上浸*久了,每個人都練就了看人和見風使舵的本事.

式微心中微微閃過異樣的感覺,她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嫁就皇宮的,那麼,眼前這個小男孩,自然就是自己日後的夫君了.

式微忽然覺得難為情起來,一張俏臉頓時紅得豔若桃花,到底還是小孩子,忙心虛的低下頭來掩飾,生怕被別人看了出來.

也許是因著定國公的關係,也許是因著她真的合了太後的眼,所以太後特意留式微在宮中住上幾天,這對當時的名門千金來說,可是無上的榮寵和恩澤.

式微也是滿心歡喜,那滿滿的喜悅幾乎要從心裏溢出來了,她並不是因為這分殊榮而沾沾自喜,而是因為,這樣一來,她就有機會,再看見那個人,大興朝的幼帝,她將來的良人.

即使是現在的慕容啟曜,用盡一切手段羞辱自己,但式微的心裏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個讓她刻骨銘心的秘密.

夏日的天氣總是說不出的悶熱,即使式微的寢殿裏,早已準備了足夠的冰塊,但式微依然大睜著雙眼,絲毫沒有睡意.

式微躡手躡腳的下床,隨侍的婢女此刻睡的正甜,喃喃的說著夢話,這也難怪,現在已經是後半夜,隻怕整個宮裏的人都已經歇下了.

式微推開殿門,夏日的夜晚雖然悶熱,但拂麵吹過來的風,還是讓式微稍稍覺得有些涼,式微漫無目的的走著,天上的星星閃閃爍爍,無言的看著自己.

式微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裏,隻看到一片斜斜竹枝掩蓋的空地上,有一少年正在練劍,少年練的極其認真,一招一式,忽忽生風.

式微再走近一些,定睛一瞧,這個少年,正是啟曜,淡淡的月華籠罩在他的側臉,使他的周身似蒙了一層淡淡的紗,竟無端的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式微就那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瞧著,啟曜似乎有一招無論如何也做不好,啟曜與自己較著勁,無奈練習了幾次都不能盡善盡美,啟曜扔下劍,小小的身子緩緩蹲下,式微看不見啟曜麵上的表情,式微下意識的攥緊衣袖,她很擔心,可是終究偷窺是極不尊重人的表現,雖然她無意冒犯,但畢竟已經在這裏看了這麼久,此時現身,隻怕會引起啟曜的滿腔憤怒,所以式微雖然著急,卻隻能無可奈何的站著.

啟曜起先還將自己的聲音壓的很低,漸漸的,那嗚咽的哭聲越來越響,啟曜似乎是要借著這哭聲,將那些一直壓抑在胸腔的苦楚盡數排空,許是這哭聲太過悲傷,連月亮都不忍再聽,無聲的躲到了雲朵之後.

這時候的啟曜才是最真實的,卸下了平日沉重的麵具,他就像一隻貝殼,現在才肯打開自己,小小的式微隻見過他的驕傲,他的抱負,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狼狽無助的模樣.

就是從那一刻起,式微在心中暗下決心,此生此世,她一定會竭盡所能,撫平這個男孩所有的憂傷.

這是她的秘密,啟曜從來不知道的秘密,她一個人的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