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將軍向來雷厲風行,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鎮國將軍聯合朝中其他重臣,齊齊向太後上書,明言要讓慕容啟佑盡快移去封地,若太後執意將慕容啟佑長留京中,於祖宗禮法,乃是名不正言不順,是要激起群臣共憤的。
太後沉寂了幾天,終於不得不做出讓步,慕容啟曜在明黃色的聖旨上落下最後一筆,唇角綻開一抹快意的笑容。
小南子進來稟報道:“皇上,恪親王來了。”
慕容啟曜從容不迫的走下漢白玉的台階,他那張剛毅英氣的麵龐,絲毫不見稚氣,幾乎讓小南子忘了,當今聖上不過才十歲而已。
慕容啟曜揮一揮衣袖,那明黃色的龍紋織錦長袍在陽光的照射下,灼灼生輝,慕容啟曜淡然道:“請他進來吧。”
事到如今,他的好四弟總該清醒的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場究竟有多慘,若他知道會有今時今日,那麼,當初他還會選擇陷害自己嗎?
可惜,沒有如果……
慕容啟佑盡量使自己的步履變得很輕,可是他踏在這大殿上的每一步,卻因著過分安靜的氣氛,而顯得沉重無比。
慕容啟佑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而他的三哥,竟也這樣恨他到了極點。
慕容啟佑的神思有些恍惚,他剛剛感受到了親情的滋味,如今,三哥,不,皇上卻又要小小的他隻身前往不毛之地,重新將他打回寂寞的深淵,讓他和太後徹底地,永遠地訣別。
慕容啟曜目光炯炯地打量著麵前的來人,他的四弟此刻正失態的站在自己麵前,隻見慕容啟佑身著一襲白衣,深黑色長發垂在兩肩,泛著幽幽光澤,瑩白如玉的臉上,寫滿了悵然若失。
慕容啟曜很滿意慕容啟佑此刻的表情,他眼神一閃,小南子已經知道了主子的意思。
小南子走至猶在發愣的慕容啟佑身畔,“好心“提醒道:”恪親王,見著皇上,要先行禮再回話,恪親王可別忘了。“
慕容啟佑低下頭,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滿,當下打尖作揖道:“臣弟參見皇上。”
“四弟不必多禮。”慕容啟曜淡淡道,“小男子,朕有些體己話要與恪親王說,你等下去守著吧。”
眾人皆依次退了下去,空蕩的大殿裏,終於隻剩下了慕容啟曜與慕容啟佑,隻是今日他們的身份,已是皇上與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慕容啟曜邪肆一笑:“四弟,朕的聖旨剛剛寫好,你看,是你自己帶回去呢,還是,朕命人前去宣旨呢?”
慕容啟佑死死的盯著慕容啟曜,艱難的吐出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急著趕我走?”
慕容啟曜走上前,輕輕拍一拍慕容啟佑的肩,慕容啟佑覺得說不出的別扭,慕容啟曜對自己的笑從來不是出自真心,所以這笑容,看在慕容啟佑眼裏,便是說不出的詭異。
慕容啟曜冷冷道:“四弟何出此言,朕隻不過是依照舊例,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慕容啟曜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四弟,當初你為了奪走母後的心,便可以無所不用其極,那麼朕現在,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這一切,都很公平不是麼?”
慕容啟曜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他如何能忘記當日之辱,又如何能忘記日後的種種,他本來求得母親陪自己放風箏,卻因為慕容啟佑的一句話,他的母親便可以徹底丟下自己,他的母親可以對慕容啟佑極盡包容,極盡溫柔,可卻從來苛待自己,他實在不解,為何他還不如不是母後親生的兒子。
而慕容啟佑更是徹底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母愛,使自己的童年,在看似光鮮的生活中,一日比一日更落寞,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養成了他日後冷漠而又殘酷的性格。
慕容啟佑眼中有些晶瑩的東西微微閃爍,這使得他那張無比漂亮的臉顯得更加惹人疼惜,慕容啟曜恨透了眼前的這張臉。
慕容啟佑悲憤道:“皇上以為我對先朝舊例當真一無所知嗎,新皇登基,其他皇子在一年之後才會遷出京城的,皇上趕我走的想法,隻怕不是一日兩日了?”
“是又如何?”慕容啟曜眨眨眼,不以為然道,“早些晚些,都是要離開的,長痛不如短痛,四弟又何必執迷不悟呢!”
慕容啟佑到底才8歲,眼光和想法是如何也強不過少年早熟的慕容啟曜的,他現下心中隻想找個人為自己做主,而這個人,無疑就是太後。
慕容啟佑轉身就要離開,卻聽慕容啟曜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四弟,你知道朕為何賜你恪親王這個封號嗎,就是要你認清形勢,恪守本分做人,既然你還想做垂死掙紮,那就盡管去找太後吧。”
慕容啟曜嘴角的笑意無比殘忍,幽幽道:“隻是這樣一來,朕突然改變主意了,四弟你的封地便要由巴蜀改為大寧了!”
大寧!慕容啟佑忍不住渾身一寒,那是比二哥的封底嶺南還要荒涼百倍的地方,幾乎是不毛之地,看來三哥,是決意不想讓自己好過。
他現在話出此言,是硬生生逼自己斷了最後的後路,慕容啟佑覺得周身都如浸在冰水中一般刺骨,他才剛剛擁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卻好景不長,難道他這一生,都注意孤苦無依嗎?
慕容啟佑不甘,他再不遲疑,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他要去毓宸宮,他要去見母後,太後一定會為自己做主的。
慕容啟曜冷眼看著慕容啟佑匆匆離去的背影,也罷,若是不讓你嚐到徹底死心的滋味,你又如何肯認命呢!
慕容啟曜拍拍手,小南子飛快的走了進來,垂手恭敬道:“皇上有何吩咐?”
慕容啟曜一指幾案上的聖旨,看不出表情道:“將這道聖旨送到毓宸宮去!”
就在小南子快要踏出殿外的那一瞬間,慕容啟曜大喝道:“且慢!”
小南子疑惑的回頭:“皇上還有何吩咐?”
毓宸宮。
這幾日,太後一直稱病不出,她秀氣的長眉此刻正緊鎖著,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兒子突然之間,就完全不在了自己掌控之中。
向嵐將茶盞中涼透的茶水盡數倒去,換上滾燙的沸水,那原先委頓的茶葉,經過熱水的洗禮,又重新舒展開來,緩緩的沉在杯底。
太後幽幽道:“向嵐,這些年來,哀家是不是做錯了?”
向嵐將茶遞給太後,輕聲道:“太後何出此言,太後已經做得夠好了。”
太後吹一吹茶水表麵的浮沫,低歎道:“佑兒的母親是罪妃,又自幼喪母,他的身世一直為人詬病,所以在這宮中的處境便變得尷尬而又艱難,這孩子偏又生性敏感多思,哀家若不多用心教導,隻怕這孩子會走上歧途,哀家如何忍心看著這麼好的孩子生生廢掉!“
太後陷入回憶中,喃喃道:“何況,他的母親臨死前將他托付給哀家,哀家豈能言而無信!”
向嵐附和道:“太後所言極是,這些年,您是怎麼對四皇子的,奴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太後搖搖頭,接著道:“可是,哀家的心思,曜兒如何會懂,他貴為太子,驕傲又聰明,他什麼都不缺,這樣的環境看著是好,可如果不嚴加管教,他如何能成器,要做帝王,可不是那樣簡單的,事無巨細,樣樣都不可以放鬆,哀家若不對他嚴厲些,他將來如何治理天下,哀家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對我積怨這樣深,甚至一手慫恿了鎮國將軍前來參奏,要哀家允準將佑兒送走!”
向嵐見太後麵色抑鬱,忙寬慰道:“太後莫要再傷心神,躺下歇息一會吧,您已經有好幾夜,未曾好好合眼了。”
太後無言的點了點頭,向嵐這才鬆下一口氣來,欲拿了石青色蟒紋靠墊來給太後,卻不想有婢子慌張的進來通報道:“太後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向嵐知道太後心煩,忙訓斥道:“到底什麼事,且起來好好說話。”
那婢子勉強穩住心神道:“回太後娘娘,三皇子在外麵求見,奴婢已經跟她說了太後誰也不見,可他怎麼也不肯走,說等不到太後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走的,奴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又有一個太監進來通報道:“娘娘,皇上身邊的小南子公公來了,說是有話要代為傳給太後娘娘。”
太後無力的揮揮手,聲音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疲憊:“說罷,皇上有什麼話要傳給哀家?”
太監複述道:“回太後娘娘的話,皇上說,若是您今日見了恪親王,那麼他就在聖旨上加上一條,恪親王永世不得回京,若是您不見,皇上便這條改為奉召即可回京,皇上說了,母子連心,娘娘必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太後木然的閉上雙眼,聲音有些嘶啞道:“向嵐,出去回了恪親王,哀家不見。”
眾人見太後如此神色,都默默退了下去,太後別過頭,眼角有一行淚,無聲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