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相厭

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麵孔,那個他厭惡到今生都不願再見到的人,此刻卻赫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慕容啟曜心中一滯,眼裏布滿化不開的陰霾,狠狠的盯著麵前的來人—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慕容啟佑。

此刻,慕容啟佑與他對峙的眼神裏,也是絲毫不掩飾那抹嫌惡與譏誚,空氣裏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慕容啟曜眼中閃過攝人的寒光,冷冷道:“四弟不打算給朕一個解釋嗎?”

慕容啟佑隻是淡淡的別過頭去,沒有絲毫要說話的意思。

定國公借題發揮道:“皇上,恪親王擅自離開封地,隻怕另有所圖,微臣大膽推測,上次花會遇刺一事,恐怕也與恪親王脫不了幹係。”

定國公盡可能的將刺客之事與慕容啟佑扯上關係,隻要皇上信了,這樁無頭案,也算向皇上交了差了,盤踞自己心頭多日的大石,便能安然落地。

慕容啟曜定定的看向慕容啟佑,唇角綻開一絲殘忍的笑意:“一別數年,不想四弟還和小時候一樣,總是處心積慮的想著要如何加害於朕。”

慕容啟曜麵上的笑意愈發深沉:“四弟真是一點沒變。”

慕容啟佑自然知道慕容啟曜說的是什麼,那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了,雖然已經過去太久,但在他的記憶裏,還仿佛如昨天發生的一般清晰。

從慕容啟佑記事開始,他就模糊的知道了何謂人情冷暖,他從宮人的口中,得到零碎的關於他自己的身世,他知道了他是個罪妃所生的皇子,是被臨終托孤給當今太後的,因為不是親生的母後,所以他的心裏,總有太多不安和恐懼,即使太後對他,比親生的兒子慕容啟曜還好。

那一年,他六歲,春日的午後陽光和煦,禦花園裏宮人早早的備好了秋千,白中帶粉的櫻花爛漫似天霞,花香四溢天邊,花瓣隨著風勢卷落,綿軟似雪,吹落了慕容啟佑整個肩頭。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秋千上玩得歡快的小少年兀自出神,冷不防那少年灼灼的目光向自己投射而來,慕容啟佑來不及藏身,那小少年已經快步向他走來。

這個小少年,正是慕容啟曜無疑,慕容啟佑無處逃避,感覺自己像一個**裸的人,正一點點被慕容啟曜看穿。

慕容啟曜居高臨下道,帶著一點施舍的意味道:“你想玩秋千,是不是?”

慕容啟佑低下頭,討好的拉住慕容啟曜的手,喃喃道:“哥哥。”

慕容啟曜揚頭,劍眉蹙起,不悅道:“我說過了,在人前,你須得向我請安行禮,尊稱我為太子。”

說罷慕容啟曜厭惡的鬆開慕容啟佑的手,不耐煩道:“要玩的話就趕緊過來吧。”

慕容啟曜對這個長得過分漂亮,分走了自己母愛的弟弟,一向反感至極,此刻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不由下了最後通牒。

慕容啟佑很想拒絕,因為慕容啟曜臉上的表情,顯然不那麼友好,可是,那個秋千架,對當時的他,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慕容啟佑想了想,又看了那精美的秋千架一眼,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慕容啟曜帶著慕容啟佑,走向秋千架,慕容啟曜看也未看慕容啟佑一眼,徑自坐到了秋千架上,慕容啟佑一愣,慕容啟曜的笑意愈發燦爛:“我是叫你過來玩,可我並沒有說,要讓給你玩。”

慕容啟曜接著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幫我推秋千!”

慕容啟佑看著慕容啟曜將自己的自尊毫不留情的踐踏在腳下,看著他一臉的驕傲,忍不住握緊小小的拳頭,一言不發。

慕容啟曜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可不是與你商量,我是太子,這是我的命令,你必須和所有人一樣,絕對的服從我!”

慕容啟佑還想說話,慕容啟曜的奶娘走上前來說道:“四皇子,太子是儲,他的話,你是一定要聽的,否則便是抗旨不尊,快去吧。”

慕容啟佑木然上前,推著秋千,秋千飛蕩在空中,他的上方傳來慕容啟曜得意的笑聲,那笑聲,深深刺痛著慕容啟曜的耳膜。

然而慕容啟曜的快樂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們身後,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女聲:“曜兒,你在做什麼?”

慕容啟曜從秋千上下來,與慕容啟佑一起作揖行禮道:“兒子參見母後。”

眼前出現的女子,便是當今太後洛清揚,那年太後還很年輕,也還是皇後,隻是她雖然頂著皇後的名號,但因為是廢後之後冊立的皇後,所以隻是繼後的身份。

皇後生得極美,豔麗無雙的麵容足以蓋過禦花園的百花,皇後當日著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羅裙,參鸞髻上插著亮晃晃的朝陽五鳳掛珠釵,端的是風華絕代,這一幕,慕容啟佑記得也是十分清楚,隻是因為在當時的他看來,皇後便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所以即便她不是自己真正的母後,他也為有這樣一個出色的母後而自豪。

皇後看著啟曜,厲聲斥責道:“曜兒,你怎麼能讓佑兒給你推秋千,他是皇子,也是你的親弟弟,他如何能做這些?”

說罷皇後冷冷的掃向啟曜身邊的奶娘和婢女,聲音如同淬了寒冰一般:“你們是如何做事的,竟然讓四皇子來做你們的分內之事,實在可惡至極,每個人去內務府領五十大板,不得有誤!”

啟曜的奶娘求助般的看向啟曜,她年紀大了,如何受得住這五十大板,隻怕不死也要脫層皮,奶娘帶著哭腔道:“太子殿下,您求求皇後娘娘,讓他開恩饒了老奴吧。”

啟曜自小由奶娘帶大,自然感情十分深厚,當下對皇後請罪道:“母後,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命令弟弟為我推秋千的,乳娘並不知情,求母後看在她不知情的份上,且饒了她吧。”

皇後看向慕容啟佑,啟佑咬著下嘴唇,小聲道:“母後別為難哥哥了,周嬤嬤隻是出言提醒了我兩句,想來也是為了兒子好,母後就饒了周嬤嬤吧。”

“主子的事情,豈能由她一個奴才插嘴!”皇後勃然大怒,指著周嬤嬤道,“還不快去領罪,若是去得晚了,本宮便讓內務府再多賞你十板子。”

周嬤嬤渾身抖動如同篩糠,眼見慕容啟曜庇護不了他,隻得一步三回頭的退去,慕容啟曜狠狠得盯著慕容啟佑,慕容啟佑隻是無辜的站著,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可是慕容啟佑心裏明白的很,他剛才那番話,聽著是為自己為周嬤嬤求情,其實變相的提醒了母後,這件事是周嬤嬤攛掇的,而周嬤嬤之所以會攛掇,也絕對是奉了自己的旨意,母後這麼聰明,又豈能不察?

慕容啟曜氣得渾身一僵,宮中的皇子想來早熟,他這個看似單純無助的四弟,想來也絕非自己表麵看到的那麼簡單。

慕容啟曜的思緒被皇後打斷,隻見皇後愛戀的拉起慕容啟佑,將他兄弟二人的手覆在一起,二人心裏皆是別扭的很,隻是麵上都是不動聲色。

皇後幽幽道:“兄弟之間本就應該兄友弟恭,和睦相處,曜兒,既然剛才是你做錯了,那你就要有認錯的樣子,現在,換你推一推佑兒。”

皇後溫柔的牽起慕容啟佑的手,坐在秋千上,慕容啟曜站在慕容啟佑身後,臉上則是一臉的不情願,可是,他不想母後因為此事不開心,更不想,慕容啟佑從中得利,在母後心中的印象好過自己。

明明他才是母後的親生兒子,可是母後,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更加偏袒四弟,他不服,也嫉妒,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努力的讀書,努力的練武,來扭轉自己在母後心中的地位,但願他所作的一切,不是徒勞無功。

慕容啟曜咬咬牙,推動了秋千,慕容啟佑飛了出去,秋千蕩在高空中的感覺真好,整個禦花園的美景盡收眼底,可是,畢竟高處不勝寒,若是自己從這秋千上掉落—

慕容啟佑微微一笑,若是這樣,便是三哥趁機泄憤,蓄意報複,那母後心中的天平,變回徹底的傾向自己。

要得到更多的憐愛,不用苦肉計又怎會見到成效呢,慕容啟佑臉上的笑意變得恍惚起來,再抬起頭時,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秋千越蕩越高,皇後小心的提醒啟曜道:“曜兒,力道輕一些,這秋千太高了。”

慕容啟曜不置可否,他就是要蕩得再高一些,好好的嚇一嚇他的四地,讓他知道害怕的滋味,他要他以後,都不敢再坐秋千。

慕容啟曜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如意算盤徹底失算了。

那蕩在高空中的小人兒,不知為何竟脫離了秋千,直直的向地上栽下來。

皇後發出一聲驚呼,已經有宮人手忙腳亂的去接,可是,慕容啟曜墜落的速度實在太快,眾人回過神時,慕容啟佑已經倒地,身下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正源源不斷的從慕容啟佑身下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