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弱醒得很早,微微泛白的天空,還猶掛著幾顆光澤已經越來越黯淡的啟明星,昨夜她幾乎是整夜未曾合眼,總擔心一閉上眼睛,哥哥便在不經意間已經出門了.
惜弱連子矜也不曾驚動,隻輕手輕腳地走至子矜床前,將她睡夢中胡亂踢掉的被角重新掖好,子矜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嘴角漾著調皮的笑意,這丫頭,不知在夢中又看見了些什麼,惜弱搖搖頭,仿佛她早已過了子衿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惜弱隻就著昨夜便打好放在房中的水洗了臉,隨後從衣櫥中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藕合色平羅紋長裙換上,將一頭長可及地的秀發簡單的盤做一個側髻,隻取兩朵小小的粉色珠花稍稍來做點綴.
惜弱靜靜地站在窗外,仔細留意著院內的動靜,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隻一會,她便看見一個一身青衣的修長身影,由遠及近而來,隻是,哥哥並不是走向門外,而是,向著自己這裏走了來.
難道,哥哥發現了?惜弱緊張的按住狂跳的胸口,不,絕不可能,哥哥哪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何況,自己連房門都未她出過一步.
想到此處,惜弱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既然哥哥不可能知道,那,哥哥為什麼會來自己這裏?
惜弱向著,那道青色的身影,卻已在自己房外三米外停了下來,惜弱隱藏在窗戶內側,疑惑的看著納容舒玄的舉動.
納容舒玄隻是那樣安靜的站著,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哥哥那樣炙熱而又帶著一絲痛苦的眼神,仿佛一直以來,都隱忍的很辛苦一般,惜弱有些不解其中之意.
那樣的眼神,分明是男子看向心愛女子之時,才會有的,惜弱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個人,那個人的眼神,讓惜弱覺得,好像天地之間,他隻看得到自己一般.
哥哥怎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閨房,她們不是兄妹麼?惜弱的心狂跳起來,她隻覺得血液都在不安中沸騰,忽地,她心中又兀自鎮定下來,想來哥哥許是心儀上了子矜,隻是礙於家中此時的境況,無法許她一個好的未來罷了,惜弱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對,一定是這樣.
惜弱將視線再次投向納容舒玄的時候,納容舒玄已經垂下了眼簾,緩緩轉身,向門外走去,哥哥終於要出門了,惜弱攥緊手心,也輕輕推開了房門.
冬日的風冰冷刺骨,激得惜弱渾身一顫,惜弱迎著風勢,堅定的向前走去,這麼冷的天,哥哥卻堅持早出晚歸,甚至,拿回來的工錢一天比一天多,今天,,她一定要弄清真相.
納容舒玄看著街道兩旁瑟縮的樹木,忽的想到惜弱從去年春天就開始種的薄荷草,薄荷草的香味不同於一般花卉,就如同冬天給人的感覺一般,雖然別有一番自己的味道,卻暗自帶著一股冷冽,他一直不明白惜弱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不招人喜歡的薄荷草,要知道京中女子,不是喜愛牡丹芍藥這樣的豔麗高貴,便是玉蘭茉莉那樣的清高自持,惜弱的喜好,真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外,隻是納容舒玄每每向惜弱問起,她卻總是淡淡一笑,並不作答.
納容舒玄收起心緒,暗自加快腳步,他必須搶在別人前麵到,才可以多得一些活,多掙一點銀子,他不想惜弱太辛苦,他知道她在賣手繡的帕子,當他聽子矜說起,惜弱的帕子才賣那樣一點銀子的時候,他又心疼又生氣,要知道,這繡活是最磨人的,一針一線都不能錯,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說,再者,往往繡完一條帕子,刺繡之人的眼睛都會又酸又漲,更何況惜弱每天要繡十條,還是不同的花樣不同的手法?
他知道,若是自己明說,惜弱必定不依,所以,他隻能采取自己的方法,再多為她分擔一些.
惜弱見納容舒玄的步子陡然加快,忙集中精神,一絲一毫也不敢懈怠,她走得急了些,差點被街道上的碎石絆了一跤,好在納容舒玄隻顧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並未發現身後的異樣,惜弱這一路,倒也算是有驚無險.
路越走越偏僻,納容舒玄終於在一處糧站前停了下來,一個壯實的漢子迎了上來,即使是在冬天,這個人也隻著一件薄薄的單衣,黝黑的寬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喲,今兒也來的這樣早.”
說罷他將一個饅頭塞進納容舒玄手裏,看一眼納容舒玄,幽幽道:“不知道你是想拚命,還是不要命!”
納容舒玄不置可否的輕輕一笑,避重就輕道:“我去做事了.”
惜弱倚在牆角,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果真如父親所說,像私塾酒肆這些地方,是絕對不敢招惹哥哥這樣得罪了朝廷之人的,哥哥為了自己和父親,竟然做起了體力活,他那樣的體格,如何承受得了這些,那個人說的一點都不錯,哥哥是在不要命.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惜弱眼角滑落,心口傳來一陣比一陣更強烈的痛意,她們現在所用的家用銀子,那些她口中要的清白銀子,都是她的哥哥,拿命換來的.
惜弱蹲下身子,無力的抱住膝蓋,她眼睜睜的看著納容舒玄吃力的背起一袋又一袋的米,奮力向糧倉走去.
漸漸地,納容舒玄的腳步變得虛浮了,但他仍不肯停下,逼著自己再次扛起一袋米.,他身上的瘀傷就是這樣一日一日積累而來,總也無法好轉.
惜弱隻覺得納容舒玄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她忍不住痛哭出聲,即使是在納容府一夜遭罪,即使是父親臥病在床,她也未曾這樣肆意的流過淚,她恨自己,她恨她對納容舒玄當日說出的那番話,是她自己,將哥哥逼上了這條路.
那總是對自己百般嗬護的哥哥,自己卻總是刺傷他的心,惜弱真的不知道,此刻要如何是好.
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惜弱隻想趕緊逃離此處,她頭也不回的向前狂奔,耳邊,隻有風刮過的聲音,.幽幽咽咽.
終於到了午時休息,納容舒玄拿出一早發的饅頭,正準備吃的時候,他忽地覺得眼前一暗,不知何時,他的麵前已經圍了三個人.
來者不善,納容舒玄站起身,客氣道:“不知三位大哥找我有合事?”
帶頭的紅臉漢子嗤笑一聲,蠻橫道:“你小子還好意思問出這樣的話來.”
身後的另外兩個人也是冷笑出聲,紅臉漢子沒好氣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把扯住納容舒玄的衣襟:“你每天來的最早,輪到的活也最多,你把活都搶去了,你叫我們兄弟怎麼辦?”
納容舒玄淡淡道:“我來這裏這麼久,自然也知道一點道上的規矩,所謂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既然來得最早,自然分到的活也最多,若是不滿意,大可以公平競爭,你若是能來得比我早,那我亦也無話可說.”
紅臉漢子隻覺得一股火氣“騰騰騰”就冒了上來,吼道:“你還知道先來後到,這個地盤可是哥幾個先來的,豈有你在這裏指手畫腳的份?”
說罷一拳便狠狠揮了上去,納容舒玄的嘴角,緩緩流下血跡,納容舒玄卻麵不改色,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就算是你先來的,我受了你這一拳,從此便是兩不相欠.”
紅臉漢子有些心虛,隻更加惱羞成怒,當即就要再揮第二掌,卻被一雙有力的雙鉗住了,那雙手顯然是用足了十分的力氣,紅臉漢子忍不住吃痛低吟,轉過臉去,卻對上一雙陰霾的眸.
正是上午分給納容舒玄饅頭的管事陸勁風,陸勁風冷冷道:“你給我聽清楚,這個地盤是我的,容不得你這種人在此撒潑,還不快滾,以後若是被我發現,見一次打一次!”
紅臉漢子身後的兩個幫手早已嚇走,紅臉漢子此刻全然沒有了上一刻的威風,不甘心的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狼狽逃走.
陸勁風看一眼納容舒玄,他依舊是站著,嘴角的血跡已經有些凝固,他不卑不亢的樣子,讓陸勁風的心裏,不自覺的生出幾分欽佩.
可話到嘴邊,便不自覺又變了味:“你受了他這一拳,下午還有力氣再做事嗎?”
納容舒玄抬起頭,他神色堅毅道:”我馬上就去,絕不會耽誤.”
他話說的不假思索,眉頭亦未曾眨一下,看他一副書生模樣,卻不想心性如此堅定,陸勁風走近納容舒玄道:“你受了傷,我若再讓你做事,若出了什麼意外,我可不願吃衙門官司,快走吧.”
說罷陸勁風抓過納容舒玄的手,將他原本攥緊的手心一把掰開,準備將一錠銀子強塞進去,見納容舒玄執意不接,陸勁風不由分說道:“我可不是同情你才給你銀子,隻不過怕你日後拿這件事做糾纏,我給了你足夠的銀子看病,就算以後有什麼,你也無話可說.”
陸勁風這個人,就是麵硬心軟,說罷他再次拉過納容舒玄的手,欲將銀子給他,卻見納容舒玄的手心,有一個淡淡的月牙胎記.
陸勁風先是一愣,隨即大驚,這個月牙胎記,這個月牙胎記,他的手心,為什麼會有這個胎記?
陸勁風的心似有驚濤駭浪拍過,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狂喜,伴隨著不可置信的疑惑,齊齊將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