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疑雲

惜弱如同往常一般,安靜地坐在四合院子裏的石凳上,一旁的石桌上,擺著竹編籮筐,裏麵放著各色絲線,隨著惜弱手指上下翻飛,原先還是素白的帕子上,漸漸綻放出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的紅梅來.

似是做的有些累了,惜弱揉一揉略為酸脹的雙眼,輕輕抬頭,彼時院子裏的梅花開得正好,一株花瓣潔白似雪,一株則是火紅欲滴,交相輝映在一起,霎是美麗醒目,這景致,倒也與自己帕子上所繡之物頗為應景.

惜弱正瞧得出神,卻見門外人影一閃,原來子矜已經回來了,惜弱忙迎上去問道:怎麼樣,今天的帕子賣出去了嗎?”

子矜悶悶道:“賣是賣出去了,隻是——”

子矜欲言又止,半響才苦著一張小臉,委屈道:“小姐帕子的繡工是極好的,隻是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姐太太,嫌棄咱們的絲線成色不好,不肯出高價來買。

說罷子矜無奈的攤開手心,頭埋得愈發低了,聲音幾乎弱不可聞:“小姐,都是子矜沒用,小姐辛辛苦苦繡的帕子,才得了這些錢.”

惜弱微微一笑,安撫道:“能賣出去便好,看來我得再抓緊多做些才是.”

“小姐.”子矜心疼不已,為了趕製這些帕子,惜弱常常是不眠不休的熬著,直到自己一勸再勸,惜弱才肯停了手中的活計,勉強歇息一會,隻是天一亮,她便再也不肯躺著,早早的便又忙碌起來.

惜弱將銀子分為兩半,將其中一份遞給子矜,叮囑道:”這一份是給老爺抓藥看病用的,你好好收起來吧.”

子矜點點頭,惜弱將餘下的碎銀放回自己別在腰間的荷包,手指不經意觸碰到那一枚溫潤光滑的玉佩,那是慕容啟佑給她的-定情之物.

腦海裏忽然跳出的這句話,讓惜弱白皙的麵龐一下子染上了羞澀的紅暈,隻要一想到那個人,想到那個約定,她便覺得周身充滿力量,不管再苦再累,她總知道,那個人,在等著她.

雖然,她還尚且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底細,可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直覺他是一個可以讓自己依靠一生的人,她不自覺的就想相信他,那是一種無條件的信任,甚至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中原因.

子矜見小姐的手指戀戀不舍的停留在那枚瓜形玉佩上,立刻明白了惜弱此刻的心思,要說那位公子,倒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絕世風華,讓人過目難忘,與小姐站在一起,真可謂是珠聯璧合,十分般配.

子矜終究是個孩子,馬上一掃方才的陰霾,壞壞地打趣起惜弱來:”小姐莫不是想念那位公子了,那子矜幫您算算-“

子矜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似是恍然大悟道:“呀,再過些日子,不就是小姐與這位公子的約定之日了嘛!”

子矜說罷,刁鑽的湊近惜弱,壞笑道:“不知小姐到底會不會去呢!”

惜弱聽得子矜如此直白相問,不由得心跳加速,連耳垂都跟著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惜弱岔開話題道:“父親喝藥的時辰快到了,還不快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子矜掃興的對著惜弱吐一吐小舌頭,一步三回頭,不甘的拐進了廚房.

惜弱推開門的時候,納容文史已經自己坐了起來,瞧著父親今日的氣色,倒比前些時候好了不少,惜弱心中不禁稍感欣慰.

惜弱將托盤端至父親床前,柔聲道:“父親,該喝藥了.”

納容文史眼神有些複雜的凝視著麵前弱不禁風的惜弱,惜弱今日著一身極普通的淡青色雪娟千水裙,大戶千金家的女兒,對於這樣質地的衣裳,通常都是賞給自己的婢女穿,而她的惜弱,現下竟然隻能穿這樣的衣裳了.

惜弱低垂眼睫,細細的吹著藥上漂浮的熱氣,許是為了方便做事,她一頭墨色秀發隻挽了個簡單的墮馬髻,取一隻薇靈簪固定在側,雖然脂粉未施,卻愈發顯得麵龐清秀絕倫,隻是麵色太過蒼白,竟無一絲血色,無端的透出幾分病態來,她原本身體就先天不足,麵色比起從前,實在差了太多.

納容文史心中無聲歎息,惜弱身上背負著太多東西,她太累了,而讓她受累的人,卻是自己,她幼年時,他公務繁忙無法給她足夠的關心和愛護,如今,他還要讓她背負著個年齡不該有的沉重,成為她的包袱,她的心病.

納容文史心中內疚難當,隻覺得有許多話有說,卻又偏偏不知從何說起,隻得無言以對,惜弱不知父親此刻心中已經是翻江倒海,將那已經放的溫了的藥盞遞於父親麵前,見納容文史微微蹙眉,惜弱忙拿起托盤裏的梅子,關切道:“父親可是覺得藥苦,不如,先用一顆梅子壓一壓吧.”

納容文史看著惜弱憂慮的麵龐,心中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趕緊好起來才是,雖不能為惜弱分擔一些,但,至少,不能再這樣拖垮她.

念及此,納容文史忽然覺得那褐色的藥汁變得不再苦澀起來.

用完藥,納容文史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有些不對勁,細細一想,才發現已經好久不見舒玄,於是他開口問道:“惜弱,最近舒玄都在做什麼,為父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他了.”

惜弱這才驚覺,自己最近一直忙著照顧父親,補貼家用,對於哥哥,倒真的是疏忽了,哥哥近來總是早出晚歸,回來之後也鮮少與她說話,仿佛她們之間,莫名的就有了一絲隔閡,而且,哥哥看起來,總是很疲憊的樣子.

惜弱隻得照先前納容舒玄對自己交代的話回答道:“哥哥在一家酒肆做帳房,最近酒肆生意不錯,所以哥哥回來的晚了一些.”

“是麼?”納容文史心中微微一怔,隨即苦笑道:“惜弱,舒玄他,絕對不可能在酒肆.”

惜弱被父親一點,心中頓時澄澈起來,哥哥是被朝廷廢黜之人,不僅得罪了啟榮公主,更得罪了當今聖上,試問這樣的人,有哪個酒肆敢用呢,若是用了,不就是明擺著要與朝廷作對,普通百姓,明哲保身還來不及,又怎會無端端惹禍上身?

惜弱懊惱不已,當初她被哥哥找到生計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卻忘了深究去想,既然不在酒肆,那哥哥,會在哪裏?

惜弱的心,一下子就亂了,那哥哥月月給自己的銀子,又是哪裏來的?哥哥到底瞞著自己,做了些什麼?

惜弱心中百轉千回,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納容文史看惜弱這樣的表情,心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倔強如舒玄,癡狂如舒玄,他絕對不會允許惜弱為自己擔心,隻因他承諾過,此生此世,要為惜弱遮風擋雨,他說過,就一定會做到.

當初心軟救下這個孩子,到底是對,還是錯?

納容文史沉吟道:”舒玄今日回來後,無論如何,請他來我這裏一趟.”

惜弱默默點點頭,此刻,她已是心急如焚,懊惱,歉疚,擔憂,齊齊湧上心尖,讓她的胸口忍不住微微發疼.

夜幕降臨,惜弱早早的點燃八角琉璃宮燈,站在熟悉的巷口,等待著哥哥的歸來.,風聲伴隨著她的心跳聲,使得這樣的等待,變得格外漫長.

納容舒玄拖著疲憊的身子,緩緩走在甬道上,他為了今天多得一點賞銀,他背了整整五十袋大米,生生咬牙撐到了最後,連倉主都不相信,這樣清雅的人,竟然背了最多的米.

就快要到巷口了,納容舒玄強打精神,加快腳步向納容府走去,卻不想,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的站在門前,似是等了他許久.

納容舒玄一愣,隨即關切的衝上前道:“惜弱,我不是叮囑過你,以後都不必等我回來麼,天這麼冷,快回屋子去罷.”

看著納容舒玄一臉緊張的模樣,惜弱心中一暖,隨即淺淺一笑,挽著納容舒玄的手,走進了院子.

屋內子矜已經勤快的熱好了飯菜,惜弱順手拿下,發簪將蠟燭上結的一層厚厚燭花挑掉,燭火跳了兩跳,變得明亮起來.

納容舒玄不提防惜弱竟將燭台移向自己這邊,一下子有些慌亂起來,惜弱這才發現,納容舒玄藏藍色的長袍上,滿是灰塵.

惜弱一愣,卻忙掩下心中的疑惑,拿來拂塵,似是無意道:“哥哥這是去哪了,怎麼竟弄得這樣髒,我給你拍一拍吧.”

灰塵實在太多,惜弱手中不自覺有了些力,卻見納容舒玄的臉色漸漸僵硬起來,似是強自忍耐什麼一般,納容舒玄的額上,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了細細的冷汗.

惜弱忙放下手中的拂塵,驚道:”哥哥!”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惜弱驟然清醒,若是哥哥真的是在酒肆做事,如何現下自己一碰到哥哥,哥哥便露出這樣痛苦的表情?

難道-

惜弱再顧不得其他,撩開納容舒玄的衣領,隻見納容舒玄的肩膀上,赫然顯出紫色的瘀青來,在燭火的照耀下,煞是可怖.

惜弱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的看向納容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