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為難(四)

式微不緊不慢的走進禦膳房,那些忙碌的宮人見到這樣的陣仗,不約而同的停下手中的活,齊齊看向式微。

還是禦膳房的管事吳總管率先反映過來,忙領著眾人行禮道:“奴才(奴婢)參見皇上,皇後娘娘,福妃娘娘。”

啟曜饒有興致的看一眼式微,才緩緩開口道:“都起來吧。”

“吳總管。”式微絲毫不介意啟曜向自己投來的是什麼樣的目光,抑或現在在場之人各懷的是什麼樣的揣測,她隻移步上前道,“本宮今日需要借你這禦膳房一用,還請吳總管與本宮行個方便。”

饒是吳總管接過無數棘手的差事,也從未遇到過皇後借用禦膳房這樣的事,須知這禦膳房可是醃漬之地,吳總管心中雖然疑惑,麵上卻不敢表現出分毫,主子的事情,豈是他們這些奴才能夠妄自過問的,吳總管恭敬道:“不知皇後娘娘要奴才準備些什麼,還請皇後娘娘示下。”

式微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本宮需要吳總管為本宮準備一些春日裏曬幹的玫瑰花瓣和香蘭葉,一些蒸好的紅豆沙,另外,本宮還需要一些山楂果子,吳總管隻需為本宮準備這些就好。”

說罷式微轉身,嘴角的笑意愈深,轉向啟曜和福妃,揚聲道:“皇上,臣妾方才所要的食材,想必您都挺清楚了罷?”

啟曜挑一挑眉:“朕自然是都聽清楚了。”

式微點點頭,眼睛看向福妃:“那福妃妹妹也聽清楚了吧?”

福妃偎依著啟曜,柔聲道:“妹妹都記下了。”

聽到兩人的回答,式微不再說話,隻徑自走至禦膳房一處,那裏案板上擺著剛剛醒發好的麵團,潔白細膩,散發著淡淡清香。

式微毫不在意的挽起衣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裏,搓揉起麵團來,這麵團因為加了白糖,所以滋潤而不粘手,直至麵團揉得圓滑如鏡,式微才停下手,取了掛在牆壁上的擀麵杖,用擀麵杖將皮麵塊壓成長方形,使其兩邊薄,中間厚。

這時候,吳總管已經將式微剛才所需之物盡數取來來,一樣樣的在桌上平鋪開來,式微先取了玫瑰花和山楂洗淨,放於放入石臼裏,細細鋪上兩三層,隨即撒上一層白砂糖,接著再鋪兩三層花瓣,再撒上一層白砂糖,待得玫瑰花用盡,式微便開始用石錘搗玫瑰花,直搗到玫瑰花被碾出汁來,玫瑰花成為醬,嫣紅欲滴。

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式微的動作,隻見式微始終是不急不慢,即使是置身於這煙火之地,也依舊是清雅如斯,絲毫沒有影響到她與生俱來的高貴與美麗,甚至,反而有種別樣的魅力一點點散發出來。

式微左手掐皮,使得麵皮係口向上,取一些玫瑰花和紅豆沙做酥,待眾人再想細看時,麵胚已經成型,不一會功夫,盤子裏便已經整整齊齊的碼好了十二塊喜餅。

式微這才停下手來,將喜餅小心放進蒸籠裏,隨即取了香蘭葉放進蒸籠下的熱水裏,旋即以大火蒸煮,隻一會,眾人便聞到了香蘭葉和著喜餅傳來的陣陣清香,這香味,真真讓人難忘。

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式微命人熄了火,走近前來,對著啟曜福身道:“皇上,臣妾的喜餅已經做好了。”

“哦?”啟曜不置可否的看著式微,她當真會做這味喜餅,倒是自己猜錯了。

式微接著道:“隻是,在福妃妹妹用這味喜餅之前,臣妾想請兩個人過來,不知皇上可允準?”

啟曜一愣,倒真真是猜不透式微此時的用意,他倒要看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於是他沉吟道:“既然皇後想請,便是請過來也無妨。”

“臣妾多謝皇上。”式微隨即轉向吳總管道,“煩請吳總管辛苦一趟,請吳總管先去請了嫻妃妹妹過來,再去太醫院傳溫大人走一趟。”

去太醫院請溫太醫?皇後到底想做什麼,福妃臉色不由得微微發白,但很快,她便沉靜下來,即使皇後請了溫太醫來又如何,她的安胎太醫,可是薑太醫,是皇上欽賜的,除了薑太醫,任誰也不能親近她分毫。

隻是她不知道,盡管隻是一瞬間的失態,但這一瞬間,已經盡入式微眼中。

式微心中了然,可以肯定的是,福妃的身上,一定有問題,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現在,還不好說,也不是該說的時候,至少,需得先將眼下應付過去。

嫻妃得了吳總管的傳召,心中一時也忐忑起來,皇後為福妃做喜餅,與自己何幹,雖說是自己說出昭德夫人是做這喜餅的人,但下旨讓昭德夫人做這味喜餅的,終究是皇上,再者,大庭廣眾之下,皇後也不可能公報私仇,那,她現在命人傳自己前去,究竟是為何?

正想著,便看到那太醫院的溫太醫,也是急匆匆向禦膳房趕來,難道,皇後還請了溫太醫,這其中,究竟有何蹊蹺,嫻妃越想越疑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也暗自加快了腳步。

嫻妃踏入禦膳房的時候,特特的打量了下眾人的臉色,隻見眾人麵色並無異常,而那股熟悉的香味,則讓她渾身一震,那不正是,玫瑰喜餅的味道。

嫻妃和溫展顏行了禮,便退到一旁,溫展顏擔憂的看了一眼式微,她身體上的傷尚未完全複原,皇上卻已經迫不及待的為了另一個女人,再次向她的心上,狠狠刺了一刀,式微,為什麼,麵對這樣一個薄涼之人,你還是不肯覺醒。

式微走至嫻妃麵前,朗朗道:“嫻妃妹妹,你是吃過這味喜餅的,想必對這個喜餅的味道很是熟悉,因為是本宮代替母親而做,所以也不知是否有變味,還請嫻妃妹妹做個證人,品鑒一下,如何?”

嫻妃心中長長噓了一口氣,她真是想太多,也太過小題大做了,皇上找她前來,無非就是做個見證罷了,念及此,嫻妃忙應聲道:“皇後娘娘美意,嬪妾豈敢不從,嬪妾願為娘娘作證。”

“好。”式微淡淡一笑,朝著當差的宮婢揮揮手,“端上來給福妃娘娘。”

粉青色描石榴花紋的托盤裏,靜靜的放著一塊呈淡淡乳白色的喜餅,那香味引得福妃十分嘴饞,卻隻得眼睜睜看著嫻妃先行享用。

嫻妃掰開一點,緩緩放入唇中,隻覺得酥皮入口即化,滿頰生香,就是記憶裏那甜而不膩,嚐多少都不會厭的味道。

嫻妃陶醉在這股甜香裏,下意識地喃喃道:“就是這個味道,就是這個味道。”

式微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隨即再移步到溫展顏身前,揚聲對眾人道:“福妃妹妹身懷龍嗣,在飲食上是要格外注意的,即使是本宮親手做的這味點心,也不得不問一問溫大人,討個安心,方能給福妃妹妹食用。”

溫展顏會意道:“不知娘娘這味點心裏,都有哪些材料?”

式微緩緩道:“都有玫瑰花,紅豆沙,香蘭葉,還有山楂果,這些,皇上和福妃妹妹都是親眼看到的。”

溫展顏在聽到山楂果的時候,心下一沉,抬頭看式微時,卻見到目光澄澈如水,式微問道:“敢問大人,這些食材可有問題?”

溫展顏忙道:“回皇上,皇後娘娘,山楂是孕婦之大忌,山楂活血通瘀之效甚強,有孕女子誤食會引發腹痛,直至流產,是萬萬不可食用的。”

式微一臉惋惜的轉身,對著麵色有些僵硬的福妃道:“妹妹,這可真是一大憾事,本宮原想一了妹妹心願,卻不想這喜餅妹妹竟是不能碰的,隻因這喜餅之內,若是不加這味山楂,便會太過甜膩而失了原來的風味,偏偏這味餅的精髓又正在於這山楂果,因它恰恰能中和這甜味,使其甜而不膩,所以是決不可缺的。”

福妃氣得渾身微微顫抖,好一個老謀深算的皇後,她將一切都先挑明了說出來,自己若是還執意要吃這味喜餅,便是罔顧腹中龍子,若她真這樣做,豈不是讓啟曜寒心?

讓她看到,聞到,卻吃不著,皇後,你真狠,福妃藏在袖攏裏的手狠狠攥緊,因著用力,指節都微微發了白。

啟曜定定的看了式微一會,像是要將她生生看穿一般,隨即他低下頭,安慰福妃道:“霄兒,既然溫太醫都這樣說了,朕自然不能讓你為了這味點心鋌而走險,不如,待你平安生產之後,再吃這味喜餅,如何?”

說罷啟曜揚起下巴道:“皇後,待得霄兒生產之後,你一定要記得再做這味點心,以彌補今日之憾。”

式微恭順道:“臣妾記下了。”

隨即對著嫻妃淺淺一笑:“既然福妃妹妹無法享用,恰巧嫻妃妹妹又如此喜歡,本宮便將這剩下的喜餅都賞了你罷。”

說罷式微對吳總管道:“還不幫嫻妃娘娘包起來,等會送到永安宮去。”

嫻妃這才明了了式微的真正用意,她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饒恕了自己,主意是她出的,可到最後,卻是她搶走了福妃心心念念的喜餅,福妃怎能不因此而怨恨上自己,皇後,真真是一箭雙雕,不僅反敗為勝,還挫了自己的顏麵,自己倒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嫻妃苦不堪言,卻隻能笑著接受了式微的賞賜。

一直在旁默默旁觀的昭德夫人不由得百感交集,其實,她那味喜餅裏,用來中和甜味的,並非是山楂果,而是曬幹的橘皮,但是她的女兒,卻選擇了鋌而走險,換成了味道相似的山楂果,這局看似贏了,其實賭的很險,若是當時嫻妃品了出來,那式微,便成了有意為之,而這山楂果,有是孕中之人的大忌。

為了不讓自己難堪,不讓自己傷心,她竟然願意賭上自己的一切,式微,你真是太傻了,你叫為娘該拿你如何是好?

想著想著,昭德夫人便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