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站在屋簷下,吩咐禦花園的人將新進貢的一品紅和君子蘭放在院子裏,她徑自忙碌著,再次起身時,才發現一抹藍色的身影,倚在院門那小心翼翼的探望著。
菊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到院門那,待看清來人時,才發現那是熹美人身邊的碧柳。
碧柳難為情的轉過身,搓著手道:“菊香姑姑!”
菊香上下打量碧柳一番,這才發現碧柳穿得還是去年時候禦衣房發下的海藍色棉裙,如今許是漿洗了好多次,這海藍色已經洗的略微有些褪色,泛著半舊不新的顏色。
碧柳在寒風中瑟縮著,顯然她這身單薄的衣裳,已經不足以應付接下來更加嚴寒的天氣。
菊香心中暗歎一口氣,上前低聲問道:“這個時候,你不在宮裏好好伺候熹小主,怎麼倒有功夫來我這?”
“姑姑。”碧柳似是被菊香這番話觸動了心事,當下雙膝跪地,語帶哭腔道,“求姑姑救救我家小主吧。”
菊香被碧柳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驚,忙扶了碧柳起來:“我如何經受得起你這樣的跪拜,快起來說話吧。”
碧柳眼圈發紅,不住的拿手抹眼淚,菊香見她從前一雙白皙的手上,如今已是凍得又紅又腫,新傷舊傷不斷,早已是麵目全非,菊香不禁起了同病相憐之心,語氣也不自覺軟和了下來:“你向來是個仔細人,若非事出有因,想你也不會如此莽撞,你且與我好好說說,你家小主究竟怎麼了?”
碧柳隻得將眼淚收起,好好回話道:“姑姑有所不知,自從我家小主從被貶了微分以來,那些個奴才便開始見風使舵起來,先前還隻是克扣俸例銀子,漸漸地,連一些必備之物都懶得給了,前些日子發過冬穿的衣裳,就算是那些個嬤嬤公公們,領得也都是新做的棉襖,可獨獨我家主子這裏,給的都是前年受了潮的老棉花做的衣裳,至於那冬被,竟是一條都不曾有的,更別說每日所需的炭火了!”
碧柳說幾次,悄悄看了一眼菊香的臉色,見菊香眉心微蹙,顯然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這才放下心來接著道:“小主從前,哪裏受過這樣的罪,那宮中的濕氣,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是撐不住的,娘娘發燒已經三日了,奴婢日日去請太醫,可都被拒門外,奴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來求菊香姑姑,奴婢知道,小主從前和嫻妃娘娘關係甚好,如今小主落難,以嫻妃娘娘的菩薩心腸,定然不會坐視不理的,隻是碧柳身份卑賤,如何輕易能見到嫻妃娘娘,這才冒昧來求姑姑,望姑姑將我家小主的情況,告知嫻妃娘娘。”
碧柳這番話說的又卑微又懇切,顯然熹美人確實病得不輕,隻是如今熹美人已經失勢,自己主子還會願意淌這趟渾水嗎?
菊香見碧柳將所有的希望壓在嫻妃身上,隻得婉轉道:“這裏人多眼雜,你我說話,保不定就會被那有心之人聽了去,你且回去照顧熹小主,我一定會將你的話原原本本告訴嫻妃娘娘的,至於嫻妃娘娘如何作想,可就不是我所能妄自揣測的了。”
碧柳似乎並未聽出菊香話中的隱晦之意,隻是一味道謝道:“奴婢謝姑姑相救之恩!”
菊香看著碧柳遠去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寢殿內,嫻妃閑閑地躺在軟榻上,梅香彎著腰,賣力的捶著嫻妃的小腿,想來梅香力道拿捏的極準,嫻妃顯然是很受用的。
菊香進屋福身道:“娘娘。”
嫻妃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淡淡道:“何事?”
說罷支開梅香:“你去禦膳房看看本宮的燕窩燉好了沒有,若是還未好,便替我催一催。”
菊香心下唏噓不已,想想從前,熹美人還是貴妃時,莫說是燕窩,就是那上好的血燕都未必瞧得上眼,如今卻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卻顧不得再想,菊香上前謙恭道:“娘娘,方才熹美人身邊的碧柳來過了,說是熹美人病重,太醫卻遲遲不來,隻怕再拖下去—”
嫻妃諷刺一笑:“想她從前不可一世,哪裏料到會有這一日,連太後和皇後都不管,本宮又如何犯得著為她多此一舉?”
菊香早料到是這樣的結局,但想到碧柳那張愁苦的小臉,話便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口:“娘娘,再如何,嫻妃娘娘的父親也是當今太尉,朝中三品大員,想當初嫻妃娘娘犯了那樣大的罪,說句不敬的話,其罪當誅,可太後還是隻將她貶作美人,其中深意,娘娘比奴婢更明白。”
菊香見嫻妃若有所思,於是趁熱打鐵道:“何況,熹美人的性子娘娘還不知道麼,熹美人最是要強,即使如今她身在病中,也尚且不願別人知道她如今的處境,若不是今日碧柳前來,奴婢也渾然不知此事,她既然有心不讓別人知道,太後有如何能夠得知呢,何況現下福妃娘娘有孕,太後的心思自然都在福妃娘娘身上了,若是太後娘娘得知了此事,奴婢篤定,太後娘娘是斷不會袖手旁觀的。”
嫻妃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菊香一眼,示意菊香接著說下去。
菊香知道嫻妃已經幾乎默認了自己的說法,於是順手推舟道:“娘娘從前和熹美人關係甚好,這是闔宮上下都知道的,若這個時候娘娘置之不理,明麵上旁人不會說什麼,隻怕那些個無事生非的奴才們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倒白的壞了娘娘賢良的名聲。”
嫻妃麵上笑意愈深,死死的盯住眼前的菊香,似是漫不經心道:“我平日裏雖然知道你心思縝密,但卻從來不知,你還有這樣巧舌如簧的本事。”
嫻妃站起身,毫不留情的托起菊香的下巴,長長的指甲深深陷入菊香的皮肉裏,冷冷道:“幸虧你出身奴籍,這輩子隻能是本宮身邊一條會說話的狗,若是你與本宮一樣同為妃嬪,隻怕本宮都未必是你的對手。”
菊香知道嫻妃多疑,此刻故意說出如此歹毒的話,無非是為了試探她,於是她麵不改色,如從前一般回答道:“奴婢不敢,奴婢既然跟了主子,自然效忠到底,絕無二心。”
“如此甚好!”嫻妃這才緩緩放下手,菊香這才真切感受到下顎的陣陣刺痛,但她隻是垂首而立,麵上愈加恭順。
嫻妃反反複複婦人踱著步子,悠悠道:“你所言的確不錯,熹美人於本宮而言,雖現下已經是個廢子,卻還不至於淪為那一無是處的棄子。”
嫻妃冷笑道:“本宮若是此刻前去雪中送炭,隻怕熹美人不知道會感動成什麼樣,日後也更能為我所用。”
說罷嫻妃揚一揚手:“既然如此,你吩咐人下去備輦,本宮要親自去看一看這位好姐姐。”
菊香應聲道:“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待菊香走至雕花門口時,隻聽身後傳來一聲:“慢!”
菊香回頭問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嫻妃緩緩道:“不必備輦了,本宮徒步前去即可!”
菊香應聲退下,隻嫻妃這話落下,她便已經洞悉了嫻妃的意圖,很明顯,在這樣的天氣裏徒步前去,隻會更顯得她與熹美人姐妹情深,這唱苦情戲,嫻妃還真是用心。
菊香看著肆虐的寒風,忍不住周身輕輕一抖,這偌大的宮中,竟然找不到一絲真情,有的,隻有算計和爭鬥,彼此起伏,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