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毫無征兆,漫天雪花起先還是柳絮般輕輕飄揚,漸漸越下越大,一陣緊似一陣。
風越刮越猛,夾雜著風雪鋪天蓋地而來,遠遠望去,像織了一麵白色的網。
太後雙眸緊閉,麵色鬱鬱,耳畔掠過寒風呼嘯的淒厲之聲,幽幽道:“怎麼,皇上還是不肯來嗎?”
向嵐一頓,隻岔開話題道:“娘娘,太醫吩咐了,這藥需得趁熱喝才好,來,奴婢喂您吧。”
太後搖搖頭,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麵前猶冒著熱氣的褐色藥汁,苦澀道:“即使太醫已經如實稟告了哀家的病情,他還是不肯來看我,他寧可相信鎮國公,寧可相信那本雜書,也不願親口問一問哀家。”
“娘娘。”向嵐欲言又止,隻得無言吹一吹勺中的湯藥,輕輕遞向太後。
太後別過頭:“既然他都不在乎哀家是否安好,哀家又何苦自作多情喝藥保命呢!”
太後苦笑:“是了,即使他問我,我又要如何作答呢?”
向嵐看著太後兩鬢微白的頭發,心疼不已,卻又隻恨自己隻是奴婢,人微言輕,隻能眼睜睜看著主子身陷囹圄而束手無策。
半響,太後揮揮手,聲音滄桑而疲憊:“罷了,你退下吧,哀家想自己呆一會。”
向嵐憂心的看一眼榻上麵色憔悴的太後,卻不得不低頭輕輕道:“是,奴婢告退。”
向嵐走至殿外,卻看到式微靜靜站在廊下,向嵐一驚,忙上前道:“皇後娘娘,您過來了怎麼也不知人通報!”
“無礙,本宮今日前來,原就是為和姑姑說上幾句話。”式微轉身,低低道:“姑姑,本宮知道,今日種種,定與本宮祖父有關,但是個中原委,本宮實在不知,還望姑姑能夠相告一二。”
“這——”向嵐麵露難色。
式微見狀道:“前朝之事,本宮無從插手,更不敢幹政,隻是如今太後娘娘病重,皇上又一味避著不見,想來其中必有芥蒂,心病需要心藥醫,姑姑若是不肯透露一二,式微又如何了卻皇上與太後心病,難道,姑姑希望太後與皇上從此生分,母子情意盡絕嗎?”
式微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句句戳中向嵐心中所想,向嵐沉吟片刻,點頭道:“奴婢隻能告訴皇後娘娘,此事皆因鎮國公獻給皇上的一本書所引起,偏的這本書上所言,皆是大逆不道之話,奴婢隻能言盡於此,望皇後娘娘恕罪!”
“本宮謝姑姑提點。”式微心中雖已是驚濤駭浪,麵上卻是沉穩如初,鄭重道:“本宮定會慎重行事!”
說罷式微不再停留,加快腳步離去,此刻她已是心急如焚,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連雪花打在臉頰上,也絲毫不覺得疼。
向嵐看著飛揚雪花中疾走的式微,隻見式微肩頭修滿紅色梅花的滾邊披風被風吹得微鼓,整個人如同這一片白色裏僅有的傲雪寒梅般風姿楚楚。
向嵐不緊心中暗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隻有她這個局外人,才知道式微的處境有多麼艱險,皇上的冷淡刻薄撇去不談,太後看著喜歡她,實際卻也防著她,時時刻刻牽製著她,若是此次她不能成功攔下鎮國公,隻怕太後此後,便再也不會信她了。
她雖然是鎮國公的親孫女,卻也是鎮國公布在後宮的一枚有力棋子,以鎮國公的野心,試問他又如何肯輕易罷手呢?
向嵐一個恍惚,皚皚白雪中,已經沒有了式微的身影。
式微一動不動的站在雪花中,她並沒有撐傘,隻是倔強的站著,她在等,等她即將議事歸來的祖父,這樣的等待,漫長而艱辛。
融化的雪水滴落式微頸間,極致的冰冷使式微渾身一震,原本有些混沌的思維慢慢清晰起來。
老天終究待她不薄,隻一個時辰,她便等到了祖父。
朕國公看著滿臉雪水的式微,雖心疼,卻也忍不住責備道:“就算你執意如此,我還是要進宮麵見聖上。”
式微置之不聞,隻是似是而非道:“祖父今日進宮,為的又是哪番?”
“你既然問出這樣的話,想必早有耳聞。“鎮國公絲毫不想隱瞞,“皇上要徹查這本書的來曆,將這件差事交給了我,隻限一月之期。”
“不管祖父心中如何作想,式微今日在此等候,隻想祖父聽我一句,這件事情到此為止,祖父萬萬不可再攙和其中。”式微神色已變,見祖父如此輕狂,卻不知大禍降至,忙說出心中所想。
“這件事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鎮國公定定道。
“就算如此,此事祖父一定要退掉,向皇上舉薦他人來查此事。”式微絲毫不退讓,針鋒相對道。
“如此大快人心之事,我為何要推脫?”鎮國公臉上露出不耐煩之色。
式微見狀,隻能拔下發髻上的金簪,抵住自己喉間:“祖父若不肯依,式微今日便在祖父麵前做個了斷,式微死不足惜,隻是死微若是死了,祖父苦心籌劃的一切,怕也隻能化作南柯一夢了!”
“你—”鎮國公雙目圓瞪,又氣又無可奈何道:“你以死相逼,究竟為何?”
“祖父,請您好好想想,是誰要將這本書交給你,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祖父得罪了太後娘娘不提,還有皇上那邊,既然這本書裏寫的是大不敬內容,祖父又知道,一旦你將牽連此事之人為皇上處理幹淨了,那麼您自己呢?”式微痛心疾首道,“皇上現在是根基未穩,可是以後呢,等日後皇上手握實權,彼時您年事已高,皇上早就嫌著您功高蓋主,您又深知這本書裏皇上的痛處,您覺得,皇上會放過您,放過咱們胡氏一族嗎?”
式微見鎮國公已經有所鬆動,忙一鼓作氣道:“所以依孫女說,給您這本書的人,實在是心計叵測,隻坐等著收那漁翁之利,祖父怎可中那小人圈套?”
鎮國公一愣,喃喃道:“我也是被一時之氣衝昏了頭腦,倒沒有想過這許多,可是,就算如此,你是皇後,皇上也不能不顧夫妻情分,將我置之死地!”
式微淒涼一笑:“祖父深知,我進宮至今,根本無寵,試問無寵之人,又如何庇佑祖父您,何況你現在做的這件事,隻怕皇上嫌惡我之情更重一層了!”
鎮國公一時也是手足無措,喃喃道:“那眼下,我該如何是好?”
“這倒不難。”式微頓一頓,緩緩道,“明日祖父便稱病休養,差人上呈奏折將此差事舉薦他人,至於這舉薦之人,自然是給祖父這本書的人。”
鎮國公如釋重負的長噓一口氣,忙歉疚道:“好孩子,是祖父錯怪你了。”
“祖父能明白孫女的心意便好。”式微輕聲道,“孫女不能承歡膝下,希望祖父善待母親。”
鎮國公點頭:“這是自然。”
目送鎮國公走遠,式微這才發現自己一雙金絲繡鞋已經深深陷在雪水裏,那鞋麵上猶掛著小小的冰珠子,正如自己此刻的心情—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