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望著漸行漸遠的落羽默然許久。
當他看著落羽在天穹灑落的光輝之下一步殺一人，每一名化神在落羽手下都如同土雞瓦狗。
在片刻的惘然後，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誅仙殿聖子，原來是落羽，而他自己身上和誅仙殿門人諸多相似的狀態，或許都隻是巧合。
葉孤城早已經知道落羽的不凡，從秘境開始，見他時刻秉持劍意，做人做事無不鋒銳無匹，他便知道落羽終將變得強大。
卻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天上的光輝逐漸灑落，落羽的境界和氣息迅速升高，舉手投足之間逸散的已不再是元力，而是噴薄渾厚的道韻。
當最後一名化神也在他的手中斃命，落羽冷冷看了葉孤城一眼，複而低頭，看向懷中卿芷安。
葉孤城沒有上前，他察覺到了落羽的敵意，尤其是方才那一眼裏所包含的殺氣，因此心底有凜然的警惕，“難道誅仙殿的聖子一旦覺醒，連脾性也都將改變？”
他看著落羽懷中的卿芷安，心底隱隱作痛，猶然記得當年初見時她在淩雲渡上神女一般的模樣，如今再見竟已成了屍體。
還記得當初在秋彤峰的相遇，葉孤城心中不禁湧出愧疚。
遠方，邊浩渺一聲大笑向雪落城而來，僅僅一瞬就已經站在了落羽身旁。
“恭迎聖子！”
聲音回蕩，傳遍世間。
落羽看著緊閉雙眼的卿芷安，喃喃重複：“誅仙殿聖子。”
他微微抬頭，環顧四周，臉上忽地露出一絲荒誕笑意，“我從陽關出世修行，受陽關眾人撫養。陽關眾人最終死在誅仙殿門人的手上，我竟恰巧是誅仙殿聖子。”
他昂首看天，感歎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心若死灰，懷中是摯愛屍體，此刻卻無力回天。
落羽微側過臉，餘光又掃過遠方的葉孤城，那是他曾經認為自己會在很長時間裏將要追逐並同行的人。
長街盡頭，苦山呼喊道：“落羽！”
落羽麵無表情。風聲又過，所有人的心底起了一絲徹骨的寒意。
他看向邊浩渺，“誅仙殿存於世間，隻是為了等待萬年一度的毀滅嗎？”
邊浩渺神情恭謹，“毀滅，也是新生。”
落羽失聲一笑，“扯淡。”
他再一次低頭，看著靜無聲息的卿芷安，心底默然地想著：陽關被滅，你也再沒有複生的可能。那麼毀滅，也必將是我的宿命。
他不再去看身後的任何東西，將苦山的一聲聲呼喊置若未聞，“回誅仙殿。”
一步邁出，漸行漸遠，隻留給雪落城內的人，和雪落城一個虛幻的背影。
城內，葉孤城和苦山都沒有再繼續追逐，他們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看著落羽的果決背影，心底就已經明白：他心意已決。
落羽和邊浩渺一步步向遠方而去。
這一日，誅仙殿迎回聖子。
“葉師兄，我們現在怎麼辦？”苦山來到葉孤城身後。
葉孤城昂首看著遠方，有幾分茫然，又在片刻間全部化為堅毅，他看了一眼苦山身後的兩名化神。
二人神情緊張，他們在不久之前剛剛看過了葉孤城與天劫神將的大戰，都明白此人的凶悍。
二人隱隱將苦山護在身後。
葉孤城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收回，落在苦山稚嫩的臉上，道：“我有些時候，實在很羨慕你。”
苦山聞言露出幾分疑惑，不知道葉孤城又怎麼會忽然說這種話。
葉孤城又微微搖頭，似乎有幾分感慨，“看你如今在禪音寺裏混得不錯，就不必再跟著我四處奔波了。”
他笑著道：“在不久之前，我還認為自己是世間皆敵的誅仙殿聖子，如今才知道是一場誤會。可惜，我已經將無極海徹底得罪，此刻無極海島主就在城外，也不知還能不能活過今天。”
葉孤城的雙手重重拍在苦山的肩上，心底一陣斟酌，在卿芷安死去的痛苦和落羽成為聖子的複雜心境中幾番變幻，最後道：“你我三人自相遇開始，同度諸多苦難，看過眾多風光。無論何時何地，過往情誼，切不能忘記。”
葉孤城說出你我三人這幾個字的時候，眸光微微閃爍。他心中念及落羽，看著苦山懵懂稚嫩的模樣，心知他此刻隻怕還沒有意識到落羽自此之後將與他再無交集，心下微微一歎。
苦山似懂非懂，他的經曆不似葉孤城那麼多變，心智不像葉孤城落羽二人複雜成熟，諸事修行不過是靠著本心，這也是禪音寺長老願意奉他為佛子的原因之一。漫漫修行路上，這份初心實在難得。
葉孤城的手掌又在苦山肩膀上重重拍了拍，抬頭衝兩名神情警惕的僧人一笑，轉身向城外而去，隻留下一句，“不必跟來。”
苦山正要跟上去的步子頓時停下。
他對葉孤城向來言聽計從，此刻看著葉孤城的背影逐漸走遠，微微愣住，悵然若失。
葉孤城的身形閃爍，接連三次，再出現時已經站在了雪落城外。
他在心裏已經把今天的局勢分析明朗，從落羽引動異象覺醒聖子的身份開始，聖地眾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已從他的身上轉移；但日後諸聖地對他出手，隻怕會更加肆無忌憚。
在這段‘逃亡’的時間裏，他與眾多化神爭鋒，展現了諸多手段和法寶，尤其是妖族十二法與星河掌法，想必他們早已動心。若之前有誅仙殿聖子的身份加持，他們還不敢光明正大地搶奪，那麼從今日起便不會再有所顧及。
葉孤城對此後危局有所了解，但心中無懼，他自走出陳穀鎮以來便是孑然一身，到如今已經是能夠崩山填海的化神者，便更不該有什麼畏懼。
雪落城外風沙茫茫，風沙外走來一道人影，他的兩隻眼睛裏跳躍著憤怒的火焰。
正是無極海島主。
他看著葉孤城，想起這些時日以來葉孤城對無極海屢次的冒犯與挑釁。
島主的嘴角驀地勾起一絲笑意，“可願做我無極海聖子？”
葉孤城沒有絲毫意外，在聽到島主的話之後，他驀然一笑，笑容比島主更盛。
他望向島主身後緊隨而來的另外幾人，微微抬起下巴，“他們會同意嗎？”
島主微怔，然後回頭，看向身後跟來的幾人，臉色已經陰沉下去。
當葉孤城說出這句話，島主就已經知道，這個年輕人把自己的處境想得很清楚。
他是一塊肥肉，幾大聖地和無極海是伺機而動要將他分而食之的狼群。
葉孤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張揚，道：“如果我猜的不錯，在誅仙殿真正出手之前。你們這些大能者，還不敢動手。或者，就在不久之前，邊浩渺一定和你們說過什麼，定下了某些規矩。”
島主皺眉，“你是什麼意思？”
葉孤城嘴角微咧，笑容裏有幾分可惡的得意，瞥了一眼島主身後的眾多渡劫，“我決定賭一把。”
島主心底升起一股不妙之感，隻見葉孤城噗一聲從原處消失。
島主瞳孔一縮，視線一轉，果然見下方有一座小小的土堆。
土遁術！
他急忙回頭，向遠方無極海的一眾化神巔峰喊道：“散開，逃！”
一時氣急攻心，開口的時候運轉了元力，聲音傳遍千裏。
千裏之外，落羽的腳步一頓，他微側過臉，對身後邊浩渺道：“那些渡劫，還不能動手？”
邊浩渺笑著道：“我立下規矩，誅仙殿渡劫不出之前，各地渡劫都不會出手。”
落羽問道：“他們怎麼會聽你的？”
邊浩渺微微昂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歎息似的道：“我們的對手，從來都不是他們。”
他們從來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落羽頷首，轉身複行。
葉孤城的土遁極快，當無極海的一眾化神巔峰剛剛聽到島主的警告，葉孤城的身影已經衝天而起，紮入十數人的中間。
於是開始了一場屠殺。
無極海的回溯陣法還未展開，眾人的心神還為從誅仙殿聖子一事收回，葉孤城的劍光已經將一個人影直接撕裂。
從中間分開的身影血瀝瀝地墜落。
葉孤城的棄劍化掌，升起茫茫星河，將數十人同時籠罩。
無數微縮的星辰環繞，撞擊在他們的身上。
一顆又一顆星辰崩裂，一具屍首又一具屍首墜落，沒有任何一人能夠逃脫，他們在星河中閃避，明明片刻間足以飛躍千裏，偏偏在星河中寸步不離，仿佛咫尺就是千萬裏。
無極海島主的怒吼遠遠傳來，“豎子爾敢！”
他心底無比躁怒，將要發狂，明明有翻掌鎮壓葉孤城的本領，卻又隻能無力地看著。
在葉孤城看不到的渺遠之處，白玉京的殿主靜靜望著這一幕。
他的麵前有一幅棋盤，棋盤正現亂局。
“如果，落羽才是那顆最重要的棋子，那你出世以來時時刻刻經受苦難獲得機緣，總不會太過於平庸。”他似乎是在對遠方的葉孤城說。
“我親眼看著你走到這一步，並為你鋪下千年的殺局，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不凡。”
遠方。
葉孤城連殺數名化神，輕而易舉，收劍而立。
他長呼一口氣，胸中鬱結之氣有所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