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芷安伏在血泊中,臉頰浸泡在溫熱猩紅的鮮血裏,她的嘴巴微微張開閉合,就像垂死的魚無聲開口,“堅白。”
落羽一步步走向卿芷安,眼淚已經混著臉上的鮮血落下,他不去顧忌那些四下逃散的無極海化神,即便有滔天恨意;也不去顧忌就在方才發生在身上的,能助他一步登天的驚變。
自當年決定將她背在身後開始,世上便沒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她更重要。
落羽將卿芷安抱在懷裏,雙手隻輕輕一探她冰涼的手掌,便知道她已經是神仙難救。眼淚一時又如泉湧,在鮮血淋漓的臉上落出兩道鮮明痕跡。
他出自陽關,傳承一身劍意,從未流過眼淚,即便得知陽關當年慘遭滅門,也隻咬著牙告訴自己的心,無論如何都要複仇!
如今他看著卿芷安垂危的模樣,看她唇瓣蒼白,眼睛又十分無力地垂下,落羽緊緊咬著牙,眼淚不自抑地一滴滴落下,胸腹喉嚨間升起猛獸受傷後嘶鳴般的痛苦哭聲。
卿芷安的眼睛早已閉上,從她來到此界開始,眼前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到了此刻,睜開和閉上已經沒有了什麼區別,隻是低低地說:“堅白。”
落羽低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摟在懷裏,卻又小心翼翼,不肯讓她覺得有任何一絲不適。他恨不得將卿芷安緊緊擁在胸口,偏偏心驚膽顫患得患失,隻怕會讓她覺得難受。
他鼓起全身的勇氣,將臉頰輕輕地附在卿芷安的額上,聲音顫抖,“我在這,我在這。”
卿芷安嘴角勾起一絲淺淺地笑,臉頰上的梨渦一現,“我知道你是誰,但來到此界之後,你一直以堅白之名對我不離不棄,於我而言,你永遠都隻是堅白。”
“好!”落羽大聲痛哭:“我永遠都隻是你的堅白,從今往後,我都不再是落羽!”
他這一句話的意思,卻是在向卿芷安表明心跡,“你隻要能好起來,我就算忘了自己,又算得了什麼?”
卿芷安神色柔和,“堅白,你不必再哭。你想,世間如果真有輪回,我這一去,也算是新生。我自出世以來,沒有一天日子是快樂的,與你相處時,我全身修為盡廢化作了凡人之後,才算真正放鬆。若轉入輪回,我便做一凡人,到時候日出日落耕田勞作,再也不必像做修士一樣感慨人生漫漫。那也是一件好事,你該為我開心才對。”
落羽已經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緊閉雙眼抵著卿芷安的臉頰。
卿芷安每多說一個字,麵色每蒼白一分,都像在他的心頭剜走一塊肉,疼痛難當!
他的雙肩聳動,在抽噎中難以自持。
卿芷安的手緊緊抓住了落羽的衣袖,囑咐一般在他耳邊低聲道:“堅白,我的儲物袋中。還有幾幅踏天圖。待我死後,你切記藏好!踏天圖乃是至寶,日後對你而言必有大用。你這些時日照料我,在這世上,還從未有人待我這麼好,我無以為報,隻有以它答謝。”
“好!”
一個好字,落羽淚如雨下,“這些時日,你總說我待你極好。但是,我終究沒能將你帶回到他身邊!”
一句話裏恨意滋生,他心底自責,無數個日夜裏,他曾聽卿芷安提及葉孤城三個字,在這個世上,他最明白卿芷安對葉孤城的思念和複雜,最明白她對葉孤城的傾慕和膽怯。
他無數次在卿芷安麵前許下承諾,一定讓她見到葉孤城並說出心意。
“隻怪我食言!”落羽痛哭,泣不成聲!
卿芷安的臉上,露出一分虛弱笑意,“如果我的眼睛沒有被傳送陣的亂流灼傷,我現在最想見到的,是你。”
仿佛吐露了心聲,卿芷安長長地,微弱地呼了口氣。
就在落羽的懷裏,她的眼眸微微一顫,就此鬆弛。
落羽的哭聲,驟然靜止。
像天崩地裂的暈眩,有天花亂墜的異像,耳邊出現火山迸發一般的轟鳴。他的瞳孔裏,又一次出現了符文穿行。
千萬裏內,河水開始洶湧流動,方向與之前截然不同,瀑布由靜止開始從下往上穿行;枯黃的樹木又在短短時間內發出新芽;天上高懸的太陽一瞬間星移鬥轉,由一輪明月取而代之。
陰陽逆亂,河水倒流,轉瞬之間生死輪回。
世間最匪夷所思的異象在這短短時間內全部出現!
就連遠方葉孤城所引發的劫雷都似乎停止,劫雲在緩緩退去!
雪落城上方,猩紅色的光芒逐漸出現並放大,最後照耀落羽的身上。
遠方邊浩渺神色恍然,“原來他是我殿中聖子!”
此界的荒漠孤島還有深林內,諸多不世出的人物出現,他們看著雪落城的方向。
“誅仙殿聖子,出世了。”
城內,白玉京殿主一步踏出府邸院落,目光投落在城內落羽的身上,“他才是誅仙殿聖子!”
殿主震驚莫名,微微昂首望向劫雲下的葉孤城,“那麼,他又是誰?難道說,他身上一切迎合於誅仙殿門人的特質都是巧合?我一直以來的布局,派不上半分用場!莫非這一盤棋還未開始,我便選錯了棋子?”
葉孤城抬頭仰望,見劫雲在緩緩地收縮褪去,而那名神將也在劫雲散盡前退走。
無極海的一眾化神巔峰形貌淒慘,他們就在方才的天劫中狼狽不堪,若是再來片刻,隻怕便會有人身死道消。
也因此當他們看清葉孤城毫發無傷的模樣後,齊齊驚惶。方才葉孤城上天與那神將一戰,大戰中令方圓數十裏的地麵化作塵埃齏粉,又生生受了諸多天劫,居然並無大恙,戰力與渡劫之前相比仿佛天壤。
有人生出退意,“逃吧!”“他已經度過了天劫,我們絕不是對手!”
“看他的戰力,分明已經是渡劫之下第一人!”
葉孤城此刻並沒有時間去顧及他們。
他四下環顧,見遠方瀑布倒灌河水倒流,日月變幻間陰陽顛倒,有重重異象,雪落城內光華衝天,光華之下,是兩道人影。
這種異象,分明是雪蓮老頭說過的,誅仙殿聖子出世的情形!
他的瞳光閃耀,視線中將雪落城‘拉近’。
“落羽?”他終於看清楚在光華中半跪伏地的男子,視線再轉,投在落羽懷中女子的身上。
瞳孔驟然一縮!
“卿!芷!安!”
他向雪落城疾掠而去,神色焦急,喃喃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落羽所在的長街盡頭,苦山不知在何時已經出現,他望著長街正中的落羽,看他痛苦凝噎肝腸寸斷的痛哭。
苦山的心似乎被突然間捏了一把,疼得令他渾身不禁一瞬痙攣,他是這世上最了解落羽的人,知道落羽的驕傲和一直以來秉持的劍意,明白落羽此刻遭受的痛苦一定比死更甚,否則不至於變成這幅模樣。
“落羽。”苦山低低擔憂道。
與此同時,葉孤城飛身而來,在不遠處站定,看著落羽懷中的卿芷安,以極大的毅力將心底所有的情緒壓了下去。任胸中鬱結之氣翻江倒海,他的神情依舊平靜,隻是問道:“落羽,這是怎麼回事?”
落羽一言未發,他的身影在光芒的照耀下顯得有幾分虛幻,他盯著懷中卿芷安的麵龐,目光一刻都不肯挪開。
“是誰動的手?”葉孤城心裏被卿芷安之死充溢,即便察覺到了落羽的異常,依舊沒有多做思慮。
落羽環抱卿芷安緩緩起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的仇,我會替她報,不必你來操心。”
他向遠方踏出一步,如同咫尺天涯的縮地成寸,眨眼間到了一名無極海化神的身旁,一掌落下。
噗嗤一聲,鮮血和腦漿同時噴濺。
葉孤城這才注意到落羽將天穹和虹光染紅的殺氣。
遠方的邊浩渺,開始低低自語,看著光芒下的落羽,他的臉上帶著朝拜般的狂熱,“當聖子再現,世間必將陷入仙境般的地獄,或地獄般的仙境,一切都將毀滅,一切都將新生!”
噗嗤!又一顆頭顱在落羽的手中猶如西瓜一般破碎。
一息時間,五條化神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