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露結霜的清晨,在冬日初升的習習涼風下,葉孤城負劍上山。
走過蜿蜒狹隘的上山小路,一路來到雄上峰上,又一步跨越山崖站上回轉峰,下一步便出現在華真大殿外的人來人往中。
不待眾人發現他的身影,又一閃已經走進華真殿內。
“嗯?”殿外一名弟子神情微微恍惚,揉了揉眼睛,左顧右盼時再也看不到方才一閃而逝的陰影,“眼花了?”
葉孤城站在華真殿內,望著華真殿深處枯坐在陰影中的華真上人。
他似乎在閉著眼睛小憩。
葉孤城沒有再上前,他隻是看著華真上人微微蜷起的身形麵露嘲諷,“幾年前我剛上山時,就見你總在陰影裏藏著,如今想來,像你這樣的人,大概也隻配得上在幽暗角落裏活下去。”
華真上人的身形一抖,他抬頭看向葉孤城,瞳孔微縮。
葉孤城這一步走得悄無聲息,這山上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到來,包括已經化神的華真。
華真抬頭,葉孤城看到了陰影深處,那一對眼睛裏飄搖著的幽幽火焰,蒙上一層陰詭的冷漠。
華真也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睛裏炙熱燃燒著的,憤恨而激動的熊熊烈焰。
葉孤城邁出一步,步子緩慢,背後的劍開始急鳴。
他走的越來越快,劍鳴越來越急,終於衝出劍鞘!
一道光亮。
華真殿外,來來往往的弟子摩肩接踵,一派繁榮的景象。
轟隆隆!
一道巨響,所有人齊齊回頭,在數千上萬人的目光中,華真殿以琉璃瓦新製的頂端翻起飛向雲端。
碎瓦紛紛,如雨落下,華真殿前頃刻間散成空曠地域,如蝗蟲一般的人影從遠處衝天而起,眸光映射望向華真殿。
先有劍鳴,又聞怒叱。
“殺!”這是華真上人。
雄上真人從雄上峰上飛起,與日炎峰上同時出現的日炎真人對視一眼,向華真峰上疾掠。
兩人在雲中穿梭,即將飛躍兩山之間的懸崖時,華真殿內一道劍光衝天而起!
仿佛時間靜止。
一道美輪美奐的,五光十色的璀璨劍影由殿內躍起。
“是平荒!”雄上真人的身形戛然而止,目光驚懼,瞳孔中映射著那一道劍光,“真的是他!”
“這一劍他已經化神了!”日炎真人艱難地說道。
兩人不敢去看對方,但齊齊的,竟都再也沒有向前的勇氣。
劍光陣陣,將華真峰上的雲朵分裂成一瓣瓣細碎的影子。
不見人影,隻能見到淩厲的劍光和道道引天塌地陷的神通道法餘波。
數十劍過後,華真上人一聲慘叫。
華真殿內就此靜止。
“停止了。”
“是誰勝了?”
秋彤峰上,修竹真人的身形出現,沒入雲端,向日炎真人和雄上真人飛去。
華真大殿中。
當殿的頂端被掀開,華真殿內便再也沒有一處陰影,於是華真上人的模樣的身形完全顯現出來。
葉孤城的劍,就架在他的脖頸上。
以他如今的實力,要勝過剛剛化神一年的華真上人本就無比容易,華真能在他的手下撐過數十劍,已經是極不可思議的事。
若是普通的化神前期,他以三劍足以敗敵,但沒有想到的是,華真上人的實力,已經堪比化神中期。
華真上人如今的模樣,更令他驚駭不已。
記得初見華真上人時,隻記得他麵淨無須,神情俊朗,可見年輕時的風姿,到去年時便憔悴許多,鬢邊白發橫生,當時隻覺得奇怪卻並未多想。
此刻再看,華真上人的額上道道青筋鼓起,整張麵容瞧上去可怖醜陋。
昔日淩雲渡上仙風道骨的華真上人,如今變成這幅樣子,恐怕任誰都不會相信。
葉孤城看著他額上青筋盤軋,印堂黑青,隱約中有黑氣流動。
“誰都想不到,淩雲渡的掌門,竟早已入魔。”葉孤城麵露嘲諷。
華真上人微低著頭,雙肘撐在地上,嘴角深猩的鮮血滴落,聚成一灘。
華真上人低垂眼瞼,不知在掩飾什麼。
葉孤城的劍向前伸出三分。
華真上人的脖頸處不斷有鮮血滴落。
“咳!咳!”他低咳幾聲,痛苦不已,額間的青氣攢動,緩緩消散了下去。
華真上人混濁的雙目一陣清明,渾身不自禁地一震。
他抬頭看向葉孤城,目中露出一絲欣慰,“短短一年,你居然就已經歸來。”
葉孤城皺眉,眼前是他日思夜想要親手手刃的仇敵,到了勢在必得的這一刻,他的心忽然靜了下去。
而且,還有很多疑惑需要眼前華真來解一解。
“我師傅在哪?”葉孤城的劍又前進一分。
華真一笑,並未回答葉孤城的問題,反而麵露追憶,“當初你上山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不到三年,你已成長到了這個地步。當年逸明在淩雲渡被稱作天縱之才,自你上山後,我時時能從你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如今看來,你比當年的他還要強上許多。”
葉孤城皺眉,實在不明白華真到了此刻說這些的緣由,心想還是一劍將其了結,以免夜長夢多,彌世劍的行蹤,向其他人求證也是一樣。
他的心思剛剛轉到這裏,卻聽腳下華真上人道:“去年的確是我設局害了冰封穀徐老!”
他的聲音未做掩飾,傳出華真大殿。
大殿之外的人驚嘩陣陣,當初徐老之死揭開葉孤城叛宗序幕,今日華真上人居然親口說當年的一切是他設局!
當日的冤屈得到洗白,葉孤城的眉反而皺得更深。華真上人親口為他洗脫冤情,這件事有些反常,難道說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華真上人又道:“當日徐老之死將你從冰封穀中逼出,以至於之後令你天下行走前往爛柯寺,也是我一手設計。”
他似乎要將當初的事和盤托出,雙目一瞬不停地看著葉孤城,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絲絲嫉妒,“你和當年的逸明太像了,我當年與他關係最好,親眼看著他一步步變成世外之地人人聞之變色的傳奇。”
“就像看著此刻的你,一步步走上淩雲渡,並終將變成傳奇。”
葉孤城的劍,再度前移一分,他已不願再聽華真上人講這種廢話。
華真上人的喉間噴湧鮮血,露出痛苦之色,嘴角卻偏偏勾出笑意,“至於陷害你,就像我當年參與他們陷害逸明的陰謀。”
葉孤城的劍停了下來,“你當年參與?那是什麼意思?”
華真上人對葉孤城的問題置若罔聞,笑著繼續開口:“逸明沒有你死裏逃生的運氣,最終在陰詭幽暗的設計下,一步步走向毀滅和死亡。”
他嘴角的鮮血,滴落在孤城劍清亮的劍光上。
鮮血濃稠,幾近黑色,滴落時飄起道道青煙,就像在腐蝕劍身。
孤城劍微微一震,將鮮血震落。
“究竟是怎麼回事?”葉孤城的劍,握得越來越緊,指節發白,平靜地心緒,隻因為逸明一句話而震蕩不安。
華真上人說:“當年,害死逸明的罪魁禍首,你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葉孤城的心底,開始無法抑製的顫動。
卻見華真上人的額上,又有淡淡的青氣流動,最終將整張臉覆蓋,臉上露出複雜與掙紮。
他的嘴角忽地露出一絲奇怪莫名的笑,“但,我嫉妒逸明,也同樣嫉妒你,嫉妒到深入骨髓的發狂!所以,你不要妄想我會告訴你。”
“不好!”葉孤城心中一驚時。
華真上人脖頸向前挺出!
鮮血噴濺!
道道腥稠的熱血正落在葉孤城的白衣上,宛如驀然綻放的梅花。
葉孤城看著手中劍,腦海裏回蕩著華真上人死前的詭異一笑,一時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