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在深淵中墜落,自從修行之後,他已經很少有這種失重的感覺。
他緊緊閉著眼睛,腦海裏卻在回想方才的一幕。過去了這麼久,她不會看不出自己和長舌鬼的關係,那她為什麼會說那句話?
穀凝接收血月傳承後,似乎總有些不一樣,總不會是和當初穀媚一樣,被別人奪舍?
葉孤城心下暗自搖頭,“不會,穀凝的感覺,和當初穀媚完全不同。”
濕氣越來越重,雲霧越來越濃鬱,甚至將葉孤城的視線籠罩,他隻能將靈識散開,蔓延出去,卻一直沒有觸道邊際。
微微低頭,看向腳下,隻見有星光點點。
穿過雲霧時,他的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隻覺得四周情形在忽然之間變幻,星光也變得模糊。
呼。
腳踏實地。
葉孤城落在了一座山上。
他低頭瞧著腳下的山石,接著抬頭環顧,頗覺驚奇,方才他並沒有覺察到腳下這裏會有山石。況且從無盡深淵落下時至少幾萬裏的高度,落下時的聲勢本不應該如此輕微。
他前後瞧了瞧,須臾便已經確定這是哪裏,一時驚咦,“秘境?”
這裏居然是築基之上修士不能進入的秘境。
“少主,怎麼樣?”虛空中一陣模糊,長舌鬼和無鼻鬼的身影徐徐出現,長舌鬼將長長舌頭收起,露出笑意。
葉孤城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長舌鬼一定又想要賣點關子。
他笑著去拍長舌鬼的腦袋,“究竟怎麼回事,快說。”
長舌鬼嘿嘿一笑,指了指頭頂的滿天星光道:“深沼往下,便是秘境;同樣的,秘境往上,不論從哪一處上去,最後一定會到達深沼。”
葉孤城聞言更覺驚異,“究竟怎麼回事?總不會說,秘境是在無盡深淵的下麵?”
長舌鬼道:“當年翻天之戰,乾坤顛倒,不知打穿多少空間,秘境和深沼便是其中兩個。少主你方才跳下深淵,其實就和傳送陣的道理相似,是在兩界穿梭。”
葉孤城點頭,“又為什麼不能使用元力?”
“深淵下亂流極多,並不穩固,一旦有元力運轉便會將您隨機傳送到其他地方。”
葉孤城點頭,抬頭瞧了一瞧漫天的星光,絲毫看不到深沼中無盡深淵的陰霾,低頭道:“你剛才說從秘境往上也能夠到達深沼?”
長舌鬼點頭,道:“隻是稍遠一些。”
“有多遠?”
“從深沼往下,不過九萬裏。秘境往上,需扶搖而上,九千萬裏。”
葉孤城恍然,難怪從未聽說有誰能夠從秘境到達深沼,九千萬裏,這樣的距離未免太過誇張,非渡劫期不能前往。
他想了想,道:“長舌鬼,我想前去看看山主,但穀凝如今也在,會不會不太合適?”
長舌鬼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山主知天下事,又怎會不知道你來?他已提前知會過我,讓你不必再去看他。”
葉孤城略一猶豫,道:“山主沒有什麼話要讓你帶來嗎?”
長舌鬼笑道:“山主說過,如果你有此一問,便與你多說幾句。如今這片天地有諸多異常,上次他前往妖族時,見到了許多當年的老朋友,他們的境界都在渡劫之上,你需多加小心,你入的道與其他人不同,日後恐怕險境極多。”
長舌鬼說到這裏,微微一頓,麵色嚴肅許多,“山主叮囑,修行中人歲月漫長,滄海變幻,世事無常,莫失本性!”
聽到這番話時,葉孤城眼前不由浮現山主的麵容,也聽得出這一句話裏多是長輩對晚輩的殷殷關切,心裏不由一暖。
“嘻嘻!孤城,山主是誰,為什麼不能帶我去瞧瞧!”
穀凝的聲音忽然傳來。
葉孤城和長舌鬼不由齊齊一驚。
他們二人看向一側,隻見穀凝的身形由虛空中一寸寸顯現。
葉孤城見此情形,麵色微微一沉,穀凝不知何時就已經落地,卻在此時顯現,聽她方才的話,似乎已經偷聽許久。
長舌鬼側臉去看葉孤城的神色,他嘴唇微動,傳音道:“少主,我本不願多嘴,但如今不得不說,也絕沒有半分挑撥的意思,此女性子多變,心機深沉,日後你要多加小心。”
葉孤城沒有開口,麵色變幻,最終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長舌鬼這才後退一步,和無鼻鬼並肩,道:“少主,山高路遠,如今這方天地與之前有諸多不同,秘境中的枷鎖也在逐漸消散,無論日後如何,您切記不可失了本心。”
葉孤城點頭,這方秘境中對築基之上修士的排斥弱了許多,上一次他來時便是受天劫排斥出去,這一次卻久久沒有天劫降落。
他抬頭望天,隻見天空中風雲彙聚,卻明顯沒有到能夠聚成天劫的地步。
長舌鬼二人的身形逐漸消散,顯然是去和山主複命。
在葉孤城身後,穀凝幽幽地看著他,神色忽而嚴厲,又忽而柔和。
葉孤城回頭時,她臉上的神色全部化作淺淺的一笑,麵現溫柔,“孤城,如今我們該去哪?”
她將葉孤城的手臂抱在胸前,笑得極甜。
葉孤城不動聲色,側過臉不去看她,望向遠處,“再等等,天劫馬上就到了。”
淩雲渡上,華真峰。
華真上人來到後山,進入石窟,一步步向深處走去。
石窟兩側,遍布哀嚎。
“華真長老!我錯了!”
“華真!我化成厲鬼也絕不放過你!”
他們披頭散發,形容枯槁,人人神情淒厲,嘶聲尖叫。這是真正遍布魑魅魍魎的群魔亂舞,是九幽閻羅下方的煉獄。
華真上人麵色不變,在所有的詛咒或哀求中,一步步向陰暗的深處走去。
石洞深處。
一個中年男子被鎖在石壁上,一動不動。
他的雙肩被鎖鏈穿透,血跡斑駁,並不像其他牢獄中的人大聲詛咒或哀求,隻是每當鎖鏈上的符文亮起時,低低呻吟一聲。
終於,華真上人來到他的麵前。
“回轉。”華真開口。
中年男子閉著眼睛,不肯睜開眼睛去看他,隻是渾身不可抑製地開始顫抖,不知因為憤怒還是恐懼。
他聲音顫抖,艱澀地開口:“你每一日都要來此,就是為了看我的慘狀,以便羞辱嗎?”
華真上人並不開口,隻是瞧著回轉真人的痛苦麵露快意之色。
聽華真上人久久沒有回應,回轉真人忽然哈哈大笑,“華真,你當年嫉妒逸明,暗中迫害,如今就算晉入化神依舊隻能站在暗處使些陰詭計謀!你永遠不如他!你永遠不如他!”
石窟裏充斥著他的狂笑。
華真上人的心忽然一抖,他看著牢中回轉真人的模樣,驀地升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憤怒。
石牢中,穿透回轉真人雙肩的鎖鏈上符文閃爍,甚至映照虛空,將整座牢獄照亮。
回轉真人一聲悶哼,嘴角有鮮血簌簌落下,再也笑不出聲。一頭長發散落,掩住他的神情,如同九幽惡鬼。
過了許久,華真轉身離開,他來這裏,的確就是為了瞧瞧回轉真人的慘狀。
出了石窟,他麵上閃過一絲陰翳,又一次回憶起一年前在傳送陣石室中的當初沒有親眼看到葉孤城的死,就像一根深深的刺,紮進心底!
從華真峰後山離開,他輾轉來到回轉峰丹藥房。這是一處大殿,殿高九丈,寬十六丈。
推門而入。
一隻巨大的六尾火狐閉著眼睛伏在殿前渾身皮毛精美。
這是一隻極美的火狐,此刻悄無聲息,仿佛已經死去。
華真上人定定地看著它,就像看到當年由天山走下的嫋嫋婀娜的身影。
隱約有傾慕之色。
這一日,爛柯寺外三千裏。
一道光芒忽然出現,就像一條由虛空撕開的裂縫,逐漸擴大。
兩道人影從光芒中出現,飄然落地。
男子俊朗清秀,瀟灑倜儻;女子朱唇鳳目,勾人心神。正是葉孤城和穀凝二人。
“孤城,我們去哪兒?”穀凝問。
葉孤城望向北方,“爛柯寺。”
“為什麼不先回你的宗門?”
伴隨著孤城劍鳴,葉孤城徐徐開口,“先去收一收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