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沉默一陣。
“你說能讓穀媚複活,又是怎麼回事?”
白蛇聖女精神一振,“這就是我讓你前來蛇族祖地的原因。穀媚身具我蛇族上古血脈,大祭司有辦法以血脈為引,溝通我蛇族先祖。令穀媚脫胎換骨,完全以蛇族族人的身份重生,並與先祖記憶融合,或能重現我蛇族當年的許多傳承。”
白蛇聖女神色坦然,“我這番話沒有半分隱瞞。今日讓你前來,隻是因為大祭司幾次嚐試喚醒穀媚,但卻發現她心中執念深重,無法將先祖的記憶渡入。那位狐族的前輩說,若要化解穀媚執念,這世上也隻有你能做到。”
她看著葉孤城,“我絕沒有半分隱瞞。”
葉孤城沒有開口,雙眸中有光芒明滅不定。
半晌,他開口道:“那條狐狸呢?”
白蛇聖女微微一怔,開口道:“那一位,在幾日之前已經先行離開了。”
“你憑什麼認為。”葉孤城問道:“我會替你們化解穀媚的執念?”
頌婷微笑,眸中有著明晰一切的智慧,“當日在冰山前,我見你神色慌張,可見對穀媚姑娘情根深種,想來如今有複活她的方法,自然不會拒絕。”
“情根深種?”葉孤城將這個詞緩緩重複一遍,麵前仿佛浮現出穀媚身影,“或許是吧。”
他抬頭,“我可以給穀媚化解怨念,並非為了幫你們,我隻是為了穀媚。”
頌婷聽他解釋,微微一怔,旋即直視著葉孤城的眼睛,心裏想到:“這的確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她微笑,“我明白。”
葉孤城頷首,“什麼時候開始。”
頌婷轉身,“先隨我來,去和大祭司談一談。”
石室中,大祭司等得已經有幾分煩躁,“若聖女再不回來,就讓族中子弟出手,今日將其擒下再說!”
頌婷和葉孤城掀簾而入。
簾是木簾,上麵有幽香,簾外是深秋,有一兩片落葉飄了進來。
頌婷赤足,腳下踏蓮,不惹塵埃,雙眸就像一潭幽幽的湖,在大祭司麵前站定,“大祭司,成了。”
成了兩個字出口,大祭司攏在長袖裏的手伸了出來,抬頭看了葉孤城,冷笑了一聲。
她擺了擺手,“你們都先出去吧。”
一眾蛇族子弟向外走去。
大祭司眸中瞳孔微微豎起,扁而狹長,帶著幽幽的陰冷看向葉孤城,“一切事情,聖女已經告訴你了吧。”
葉孤城道:“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大祭司卻顯然還有別的話要說:“我蛇族化神境強者數不勝數,你方才若開口說半個不字。”
她冷哼一聲,還要繼續說下去,卻不覺葉孤城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一側,頌婷的心裏咯噔一下,忙打斷大祭司,道:“稍後便可開始,我們先將穀媚的棺槨移上祭壇。”
她同時暗自傳音,“葉孤城,大祭司說話風格向來如此,你暫且不要介意,一切都為了穀媚姑娘,忍耐一下。”
葉孤城的眼神裏的冷厲沒有褪去,但殺意已經淡了許多。
頌婷轉而看向翡翠棺,伸出手掌向虛空中一探,地麵升起道道蓮花將玉棺托起,“先去祭壇。”
祭壇就在石室之後,高約一丈,六角成型,長寬各有三丈,每一個角上都有一條蛇,形態各異。
祭壇下,頌婷抬頭望著頭頂沉默而平靜的葉孤城,看著他低頭望著穀媚棺槨時的複雜眼神。雖無悲意,卻似乎壓抑著許多情緒。
她心中暗歎,“此人看似無情,心裏怕是藏著許多傷心吧。”
轉而看向四周三三兩兩紮堆的蛇族子弟,“想想他自進入祖地戰場以來做的每一件事,無不是深涉險境,今日站在我蛇族祖地中也毫無懼色,單這一點,已經勝過我蛇族的眾多子弟了。”
祭壇上,大祭司這時終於開始施法,兩隻枯瘦而長的手在虛空中畫起符咒,手掌一拍便有萬千道咒印落向虛空。
在祭壇正中,是翡翠棺槨。
大祭司向虛空中連拍十三掌,旋即轉身向地麵拍出十三掌,道道符咒在祭壇上蔓延,最終在祭壇中心刻出一道圓,其中符文交錯縱橫。
恰巧將葉孤城和穀媚囊括在其中。
棺槨上的棺蓋忽然一震,向上浮起。
穀媚的的身形也從棺槨中飄起。
“快!將手置於她的腦後!”大祭司的沙啞聲音急促而短暫,可見此刻並不輕鬆。
葉孤城伸出右手,輕輕地撫在穀媚後腦上。
虛空中一道漣漪,他身形微微一震,重新又歸於平靜。
在他和穀媚的頭頂,棺槨懸浮中微微震蕩。
祭壇下,頌婷心中明了,“葉孤城,已經進入了由穀媚主導的夢境。”
“也就是穀媚不曾消散的執念。”
“他們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穀媚雖說麵容姣好,身姿窈窕,可在狐族隻是中上之姿罷了,為什麼會讓他如此神魂顛倒?”
她卻不知道,葉孤城出見穀媚時,穀媚身材堪稱臃腫,模樣憨厚,與狐族眾人的嫵媚多姿沾不上半點關係。
葉孤城這一刻正看著這樣的穀媚。
穀媚也正在朝他憨憨地笑,“少爺。”
葉孤城的眼眶微濕,臉上卻帶著笑意,“穀媚。”
穀媚還是以往的開朗,一如初見時候的模樣,綠豆大小似的眼睛,高高胖胖的體型,拋了一個故作‘風情萬種’的媚眼,“少爺,你怎麼來了?”
葉孤城眼眶更濕,微微低下腦袋,沉默半晌。
他心知眼前這個穀媚並非真實,隻是她的執念,但看著她的模樣,忽然之間在腦海裏湧現出諸多過往回憶。
“少爺,怎麼了?”穀媚又問。
葉孤城抬頭,“我帶你出去。”
這次穀媚沒有立即開口。
過了許久,她說道:“少爺,我明白你的意思。”
葉孤城愕然。
祭壇外。
頌婷和一眾蛇族子弟默然等待。
大祭司的臉上又顯現不耐之色,她看向頌婷,“聖女,葉孤城真能化解穀媚執念嗎?”
頌婷瞧出大祭司是太過於心急,現在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卻不見葉孤城有任何動靜,心底必定會有諸多不滿。
頌婷道:“再等等。”
她開口有寧人心神的奇特功效,聲音清脆,就連說話都透著令人心醉的優雅,在她身後,浮現出朵朵蓮花。
一眾蛇族子弟望著她,無不尊崇。
又過半個時辰。
大祭司在期間開口問了三次,不耐之色已經越來越濃。
葉孤城的身體微微一震,徐徐睜開了眼睛。
大祭司立即上前一步,趴在棺槨邊緣,去看其中的穀媚。
穀媚雙目依舊緊閉,毫無動靜,也沒有任何即將醒來的征兆。
大祭司猛然抬頭,麵容扭曲,嘶聲問道:“怎麼回事?”
葉孤城隻是沉默,他看著棺槨中的穀媚,麵容似悲似喜,還有深深的愧疚,“我還是沒有辦法讓你活過來。”
大祭司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到底怎麼回事?”
兩隻手上修長而尖銳的指甲已經刺進葉孤城的肩膀。
葉孤城這才微斜過頭,瞥向她,“我的確能夠讓她執念消散。但,我不願意。”
大祭司枯瘦的麵容在一瞬間似乎更加猙獰,就像有蚯蚓在臉上竄動。
她忽然後退兩步,仰天大哭,“先祖!我讓你失望了!”
祭壇下,頌婷麵上有深深的疑惑,輕啟朱唇問道:“葉孤城,怎麼回事?”
葉孤城搖了搖頭。
他不願多說。
他緩緩起身,伸手將頭頂懸浮的棺蓋拉下,與棺槨緊緊閉合。
轉身,看向一眾蛇族子弟,“我要帶她走。”
祭壇上的大祭司正在失望中仰天痛哭,聽聞葉孤城這句話後一聲瓷器之間摩擦似的尖銳慘叫,指向葉孤城,“抓住他!”
祭壇下,一眾化神期,數十道人影齊齊掠起。
頌婷暗歎,不知為何,她心裏著實不願和葉孤城為敵,但是到了此刻,看大祭司的模樣,她也不好再勸,隻是站在原地,索性做一個旁觀者,靜看事態變化。
祭壇上,葉孤城劍意衝天,孤城劍出鞘,便是一道數十丈的劍籠囊括四周。
他仗劍而起,攔在穀媚棺槨之前。
道道銀河似的劍光由他手中向前激射。
遠處,頌婷拈指,指尖有瓣瓣蓮花開,祭壇四周的百丈方圓包裹。化神期一旦動手,動輒便崩山裂地,若她不護著一點,蛇族祖地今日便會麵目全非。
她看向人群中的葉孤城,隻見長劍舞風雲。
“和上次在冰山相比,他似乎又有進步。”
祭壇上,激戰越來越盛,葉孤城雖戰意凜然,但是在一眾化神期夾擊下還是有些吃力,漸漸顯出敗勢。
頌婷終於出聲:“葉孤城,你可以走,穀媚的棺槨卻得留下!”
大祭司尖銳嘶聲道:“不行!決不能放他走!”
她臉上有極深的怨毒之色。
“不行!”葉孤城後退一步,攔在棺槨之前,麵容平靜堅毅,微側過身,看了身後棺槨中的穀媚一眼,“我一定會帶她走。”
橫劍。
回首。
“願殉此身,報她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