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孤城進入祖地戰場以來見過的最奇怪的妖。
它打了一個盹，又睜開眼睛，拖著一身肥肉的身體緩緩起身，“嗯？”
似乎剛剛看到葉孤城，“你怎麼還在這？”
它晃了晃腦袋，兩隻蒲扇似的耳朵扇了扇，樣子有幾分滑稽。
葉孤城看著它，眼前這隻豬是化神期的大妖，但是沒有任何一點化神期該有的威勢。
他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化形？”
這頭豬愣了愣，“化形啊，太累了。”
很好，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豬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他，“你一個元嬰期，要留在祖地戰場一定會很麻煩，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在這兒藏幾天，等傳送陣開的時候再回去。”
聲音柔和，有幾分善意。
這是他進入祖地戰場以來接受的一份善意，所以不太適應。
“啊”豬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先去睡了，你要想留下來的話，就隨便找個地方藏一藏，這兒是我們豬族的祖地，神戰之前，應該不會有其他族類進來。”
葉孤城想了想，還是沒有追上去，眼前這頭豬的確沒有敵意。他的靈識靈敏，一旦有來自其他地方的敵意或者殺意，他能輕易地探查出來。
“算了。”前麵那頭本來要往外走的豬忽然又躺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說：“太累了，就在這睡吧。”
葉孤城有點懷疑，這頭豬是不是因為要驅逐或殺死自己太累，所以懶得動手。
這或許是，唯一比淩雲渡那個憊懶的師傅更懶的活物。
很快，葉孤城知道了自己的孤陋寡聞。
幾炷香後，從遠處又搖搖擺擺走過來一頭豬，一樣的神情疲憊，一樣耷拉著眼皮，就連說話都同樣的緩慢，“豬大，看清楚是什麼情況沒有，大祭司讓我來問你。”
那隻已經睡著的豬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是個剛剛進入元嬰期的小子，你自己看看就行了。”
那隻豬一步三搖，肚皮拖在地麵蹭了蹭，眯著眼睛看看著葉孤城。
葉孤城的心神驟然警惕，隨時準備拔劍出手。
一息。
兩息。
三息。
十息。
那隻豬還是眯著眼睛看著他。
“呼嚕呼嚕”
葉孤城：“我”
他從未像這一刻懷疑世界的荒誕，麵對兩隻說話說一半就鼾聲四起的豬，他有幾分莫名的尷尬。
“嗯！”
後麵來的那隻豬渾身一個哆嗦，忽然醒了，像做了什麼噩夢。
它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看了葉孤城一眼，又蹭了蹭旁邊的豬大，“豬大，大祭司讓你回去。”
一旁的豬大連眼睛都不睜開，隻是開口：“把你的尾巴給我。”
葉孤城正在疑惑這隻豬大要尾巴的緣由，隻見那隻豬將尾巴放到了豬大的鼻端，豬大一張嘴將它的尾巴咬住。
“難道”葉孤城看著憊懶的豬大，腦海裏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接下來的情形證實了他的想法。
那隻豬轉身向後走去，豬大就這樣叼著它的尾巴被一路拖行。
葉孤城僵在原地，“這到底是個什麼種族？”
那隻豬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回頭道：“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去嗎？你一個元嬰期，在祖地戰場很容易遇到危險。”
葉孤城心下斟酌，最終開口：“好！”
一人兩豬，就此向前走去。
葉孤城說話極少，與人交談向來是別人問話他方才開口，這一路的情形卻和以往不同。
葉孤城：“它叫豬大，你又叫什麼名字？”
豬：“豬小。”
葉孤城沉默許久，“好名字。”
“哦。”
三人繼續向前，終於來到一處部落前，部落上方也有獵獵大旗，旗上畫著一隻用毛筆勾勒的豬。
葉孤城看了許久，終於確定這隻是一隻普通的豬，白白胖胖，四蹄奇短。
部落裏開始三三兩兩地出現一隻又一隻豬，它們就躺在太陽下麵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眯著眼睛發出‘哼唧哼唧’的響聲。
整個族群全在睡覺。
走在葉孤城前麵的這隻豬開始打招呼：“豬大大！怎麼沒睡覺？”
“豬中二，睡了沒？”
“豬小小，睡得怎麼樣？”
葉孤城以手扶額，“他們的世界就隻有睡覺嗎？”
在進入這兩隻豬的祖地部落之前，葉孤城心頭充滿警惕，防人之心不可無，雖說這兩隻豬身上都沒有任何敵意，但是一旦進入部落之後被它們猝不及防地偷襲，到時候難免會栽個跟頭。
現在進了這個部落，葉孤城的警惕放鬆許多，這個族群，看上去的確沒有任何攻擊性和敵意。
又走了幾步，豬小頓住，悶聲道：“豬大，馬上就要見大祭司了，你醒一醒。”
豬大哼唧一聲，“嗯哼，這麼快就回來了，下次記得走慢一點。”
葉孤城低垂眼瞼，就在方才不到三裏的距離，他們走了至少半個時辰，下次，他想不通能更慢到什麼程度。
豬大側過身子，看了葉孤城一眼，“我們就先進去，你在外麵等著，沒事，困了就隨便睡。”
它很認真很熱情，也很有善意。
但葉孤城無法接受，因為他不能像他們一樣躺在地上曬太陽。
豬大和豬小離開後，葉孤城靈識探出掃過躺在院子裏的每一隻豬。
他心裏微微一驚，“這滿院的數十人，居然全是化神期！”
“哼唧。”身後，傳來豬大的低喘，“大祭司想見你。”
語氣裏似乎有些歉意。
葉孤城看向他，“怎麼回事？”
豬大悶頭悶腦地說：“我不知道，總之大祭司要見你。”
葉孤城正在思忖豬大的歉意從何而來，隻聽豬大又忽然壓低了聲音，“大祭司事情特別多，她讓你做什麼的時候，你就假裝不知道，不然哪有時間睡覺。”
葉孤城默然。
當了解到這隻豬的歉意從何而來，葉孤城很想踹他一腳，檢驗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化神期大能。
他轉身向前方的木屋中走去。
木屋外，豬小已經躺在那兒開始打鼾。
他推門而入，心裏已經做好了見到一隻豬的心理準備。
門內，他先聞到一陣茗茶的香味。
茶的味道向來綿長，在木屋狹窄的空間裏淡而雅致。
木屋後方，還有一處用輕紗蒙著的簾。
“你就是今天進入豬族祖地的元嬰期？”
是女孩的聲音，清脆，柔和。
葉孤城掀開了簾。
簾後，端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攻擊性，但卻帶著某種熾熱和好奇。
是嬰變期。
葉孤城眼神微微一凝，這是他進入豬族祖地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嬰變期，也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有威脅的人。
“是我。”他說。
女孩對他審視許久，然後開口：“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剛從西邊的冰山上下來。”
葉孤城背後的劍，忽然開始顫動。
女孩看向葉孤城的背後，忽然歎息一聲，“你身上有這樣的煞氣，實在不該來這。”
她看向木屋門外，“他們生性溫和，要怎麼應對你帶來的禍事。”
孤城劍的顫動，逐漸靜止。
葉孤城發現，他似乎措錯會了這個女孩的意思。
女孩接著道：“豬族生來憊懶，從不主動攻擊別人，修行也隻為自保而已，你方才進院也看到了，他們全是化神期，隻因他們境界雖高，戰力卻要比其他種族差上一籌。”
她抬起眼眸，看向葉孤城，“我知曉你的來意，你如今身具數族神通，恐怕是想將十二族類的道法集齊。豬族向來以睡入道，神通便是睡夢中可自行參道，這也是豬族境界要比其他族類稍高一些的緣故。”
“這一神通我可以給你，隻希望你盡早離開，不要為我豬族招惹禍事。”
說話間，女孩遞出一道玉簡。
葉孤城沉默下去，半晌後接過玉簡，“我來此地，隻是湊巧而已，未曾想要為你們招惹禍事。這道玉簡我有不得已接受的理由，所以暫且收下，不過，從今日起，我便欠豬族一個人情。”
說罷，他轉身向外走去。
出了木屋，迎麵是豬大一張流著涎水的大臉，“怎麼樣，大祭司沒有為難你吧。”
葉孤城笑了笑，抱拳作揖，“今天的事，多謝道友。日後，有緣再見。”
他並不願多說什麼，方才大祭司的話說得清清楚楚，他也很明白自己如今處境。況且大祭司一番苦口婆心，又將神通奉上，那他便沒有繼續留下來麻煩別人的理由。
“等等！”身後女孩從木屋裏匆匆走了出來。
葉孤城回頭，“大祭司。”
女孩在他麵前站定，遲疑道：“其實，我倒可以在你身上下一道符，可暫避天機，半個月之內，讓其他族類的大祭司無法起祭，無法預知你的所在。”
葉孤城看她雙眸澄澈，直到此刻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
感激道：“有勞大祭司了。”
豬族大祭司看著葉孤城，心中暗歎一聲，“我如今幫他一把，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看此人舉止並非窮凶極惡之徒，偏偏又注定是攪動這妖獸之地的引子，隻盼他日後能成一方巨擘，幫一幫如今日漸式微的豬族。”
兩日後。
葉孤城從豬族祖地衝天而起。
祖地下，豬大雖是豬身，卻人立而起，“孤城兄弟，一路好走，出了什麼事就回來找哥哥我，哥哥我一定幫你！”
在它身後，大祭司猛然一拍它的腦袋，揪起它蒲扇似的耳朵，“就你這憊懶的性子，還想幫誰？”
葉孤城看著腳下留著哈喇子眼淚汪汪不斷招手的豬大，再回頭，向北而去。
空中劃過道道殘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