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一劍下冰山

虎族祖地,一精神矍鑠的老者站在一道高高的祭壇上不斷掐訣成印,每一道符咒都化作光芒衝天而起。

在祭壇腳下,一眾修士站在一處低聲交談:“當日那人真的身具數族神通嗎?”

“上千人親眼所見豈能有假,隻可惜當日族內化神期並未出手,否則定能親手捉到此獠問出他的秘密!”

“其實當日若不是那神秘女子,我等也能將其擒獲。但那神秘女子居然能讓空間凝固,其中手段鬼神莫測,就連一眾嬰變期巔峰的長老都未能及時掙脫。”

“那個少年身份成迷,在祖地戰場忽然橫空出世,先後集齊五族手段,那女子,或許是他的護道者。”“若能將其擒獲,問出他身具數族神通的秘密,我虎族或許能就此稱霸妖獸之地!”

“其他族類此刻想來也有這個打算,這祖地戰場,從此便因為這個神秘少年而多事了。”

祭壇上,大祭司閉著眼睛,手中不斷有符文出現,與天空中隱約的光芒交相輝映。

“在鵬族!”

大祭司一指東南。

“少爺,我們從此處深林穿行,再過一道山便出了鵬族祖地,到時便可禦劍而行。”

穀媚回頭,正看到葉孤城的審視目光。

她拂了拂耳邊淩亂的頭發,微斜過頭,一對兒眼睛微微睜大,“怎麼了?”

葉孤城的眉皺得極緊,他直到此時也摸不透眼前穀媚的目的,單單看她此刻神情,倒還真有幾分是為自己好的樣子。

在穀媚心底,有一道聲音也正在這一刻回蕩,“看到了沒有,他在懷疑你!”

葉孤城說:“沒事。”

他看向不遠處的山峰,“走吧。”

兩人向山上走去,穀媚在前,葉孤城在後。

葉孤城如今,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將後背交給穀媚;他看著前麵的穀媚麵色變幻,元力幾次運轉,有心一劍殺了她!

心裏就這樣想著,他的手已經摸到了劍!

前方,穀媚忽然回頭,“少爺,馬上就要過山了。”

葉孤城的手還在劍上,穀媚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的眼睛。

葉孤城淩厲的氣勢驟然一滯,呐呐點頭,“我知道了。”

穀媚再度轉身,就像完全不知道葉孤城方才展露無遺的殺氣。

終於下了山。

眼前是一道荒漠,漫漫黃沙如長河,長河盡頭低垂一道圓而昏黃的落日。

穀媚張開雙臂,望著遠方,輕輕閉起了眼睛咧嘴笑著,兩邊的臉頰微微鼓起,那是沒有瘦下去的嬰兒肥。

葉孤城看著她的側臉,不知為何就像看到當初那道肥碩的影子。

穀媚踩在樹下的陰影中,心卻向著遠處殘陽的光明,在她的靈魂深處,此刻正受密密麻麻地,來自莫名的啃齧劇痛。

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同時圍著她的心在一點一點的蠶食,就像有無數的蟲子攀爬在腳底和頭頂。

她微微睜開眼睛,眼神明亮真誠,一如當年初次見到葉孤城的模樣。

“少爺,我們走吧。”

葉孤城點了點頭,“走。”

他的心底有深深的冷漠,手再一次緩緩移向身後的劍。

倉啷啷!

有人比他的劍出鞘更早!

漫漫黃沙迎麵而來!

數不盡的身影拔地而起!

有人埋伏!

葉孤城陡然一驚,孤城劍自背後拔出,平荒步向後一掠,加上鼠族秘法加持,瞬間出現在數十丈之外。

前方有四麵埋伏的危機。

正中央,是穀媚孤零零的身影。

但葉孤城心裏一片冰冷,“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難怪她會一路將我帶到此處,原來是早有埋伏!”

他四顧遠處的道道人影,各個都是嬰變後期和嬰變巔峰的境界,他們的目光中都帶著狂熱,就像葉孤城身上有令他們無法拒絕的誘惑。

葉孤城提劍,“她這是想活捉我!”

他心思急轉,“如今四麵楚歌,隻能先行離開!”

就在此時,在他身後忽然又一道轟隆隆巨響,他回頭時,正見兩道身影,席卷著狂暴的,讓葉孤城心神顫栗的氣勢。

是化神!

葉孤城心神一亂,施展鼠族神通向後急退。

“少爺。”身後穀媚的聲音又在這時傳來,似乎已經近在咫尺。

“是她!”葉孤城的心驟然一緊,想都不想向後一劍刺去。

長劍入腹,混亂中有人一聲悶哼。

葉孤城拔劍,以身法橫移!

“少爺!”

數十丈外,穀媚隻來得及再看他一眼。

葉孤城此時抬頭,正見到穀媚的眼睛。

忽地,穀媚身上的氣勢一變,帶著讓葉孤城心驚的殺意。

葉孤城的腦海中就像迎麵一道霹靂,“穀媚!”

他看向手中長劍。

鮮血順著劍刃一滴滴落下。

再抬頭,穀媚正在直麵化神,在鋪天蓋地的化神氣勢麵前,在四麵楚歌的滾滾殺意中間。

穀媚眸中的柔和之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大聲尖叫,聲嘶力竭,“少爺,快逃!”

天地之間,一片安靜。

葉孤城望著她。

“快逃!”

遠方無助的,柔弱的,悍不畏死的身影。

手中長劍還染著她的鮮血,心裏猶然記得她當初說過的,“隻要有少爺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四周的每一個人,都猶自帶著嗜血的興奮。

他咬著牙,橫起長劍,殺上前去!

這一去,便存了必死的心誌。鎮獄經四層,悄然運轉。

葉孤城渾身金芒閃爍,背後悄然延伸出兩道數丈大小的長翅,雙翅一陣,就是數十丈。

四周變得安靜,隻有風聲。

隻有風聲。

“鵬族秘法,這是鵬族秘法!”不知是誰開口,帶著無盡的狂熱。

“殺!今天定要將其擒獲!”

“殺!”

人群中,有兩道身影忽成極速的直線。

又是兩名化神!

他們揮劍而出,左右各自一道。

這是一場萬無一失的襲殺,祖地戰場還從未為了一個人而動用這麼大的陣仗。

葉孤城身前爆發出兩道輝煌的劍氣,在鎮獄經和鵬族秘法的加持下,向兩名化神期疾掠而去。

一名化神期驚呼一聲,“偽神之境!”

此刻他進入一種奇妙的,恍似夢中的境界。

就像在水中,就像在時時刻刻汲取來自天地的每一分元氣,源源不斷。

現在,葉孤城終於明白化神期與嬰變之間的差異究竟在哪裏。

與天地一體,是為化神。

葉孤城的劍氣一經出手便立即消失,再出現時,已經與那兩名化神碰麵。

兩名化神齊齊出手,無人能看清他們的動作,揮手之間與劍氣相撞,道道攝人的氣浪向四周疾馳而去。

“他如今身負鵬族秘法,實力已經超越嬰變巔峰,隨時可進入化神期與天地溝通的奇妙境界,號稱偽神。”

兩名化神對視一眼,“必須盡快將其擊敗!”

他們兩麵夾擊,各出一拳一掌,身形閃爍中消失,似乎融入虛空。

拳掌再現,已經是葉孤城麵前,帶著擠壓虛空的重重漣漪。

四周嬰變早已後退,化神出手,即便是嬰變巔峰也隻能暫且退避。

左右夾擊,葉孤城雙拳難敵四手,此刻他雖然進入偽神之境,但離眼前二人依舊有明顯的差距。

麵對一拳一掌,隻能橫劍。

山上落葉紛紛受狂風席卷而起,山上巨樹接連斷裂,三人腳下蔓延出數不盡的裂縫,三人之間成一道漩渦,席卷萬物。

僵持兩個呼吸後,一聲巨響,葉孤城身形極速後墜。

他嘴中噴出一道血箭,仗劍抬頭,頭頂處又一拳一掌落下,葉孤城睚呲欲裂。

孤城劍一聲悲鳴,它也已經明白此刻絕境。

身後,幽幽地,飄來一縷香。

葉孤城微側過臉,先有飄搖的長發,再有清秀瘦弱的麵容。

緊跟著,風停了。

眼前的枯黃落葉就此靜止,葉子上的紋路也清清楚楚地映入眼簾。

東方荒漠的滾滾落日似乎暗了下去。

又是這樣。

天地之間,隻有一道身影還在動,她的身影從葉孤城麵前飄然而過。

穀媚臉上帶著無盡的漠視,在她的心底,有兩道身影各自開口。

“你能不能幫我?”

“你還想幫他?”

“我隻是不想讓他死。”

“你已經把所有的靈魂都給了我,還要付出什麼代價來幫他?”

“我求你再幫我一次!”

在昏黃落葉漫天靜止,在天地間一切事物都一片死寂的時刻,不知是誰在虛空中幽幽歎息一聲。

穀媚轉身,將葉孤城環抱而起,向遠處而去。

兩個呼吸後,在她身後,有一道身形忽然艱難地動了動,他的手臂就像上了一道軸,前後微微搖晃,再回首,看向穀媚,雙目微微閃光。

他手中尚且握著長劍,受他催動,劍氣嗡一聲顫動向穀媚而去。

穀媚回首,充滿驚愕。

劍氣掠過她的右臂,就像大錘砸碎南瓜,瓜瓤四濺。

溫熱的鮮血,就直直噴在葉孤城的臉上。

穀媚隻是皺了皺眉,她再開口,聲音清亮,“靜止!”

那名化神再度僵住,就像被空間封印。

穀媚環抱葉孤城向遠處飛去,一步邁出已經是數裏之外。

她微微低頭,“可惜,這具身體還是太脆弱了。”

“其實我一開始看中的,就不是你的身體,若非你的靈魂純淨,對我的恢複有極大幫助,我早已經舍你而去。”

“這一次幫你,我也會有所損傷,等到幫他找一個安全的去處,我會離開,從此之後,你我兩不相欠。”

她接連邁出數百步,身形閃爍仿若穿越空間,再站定時已經是萬裏之外。

“這裏正是祖地戰場的冰封之地,人煙稀少,正是你們二人修養的最佳時機。不過”她看向自己的右臂,“這具身體傷痕累累,你的靈魂也被我吸收了九成九,隻剩下一分苟延殘喘。”

“必死無疑。”

“我還從未發過善心,今天破了例,你好自為之。”

此處冰封三千裏,寒山雪地,冰凍三尺。

穀媚身上,有一道虛影出現,似實非實,身姿飄搖,她腳下輕點,如九天玄女奔月而起,再一邁步,向南而去。

風聲再起。

幾萬裏外,樹葉飄搖,小溪流動。

四名化神期修士最先回過神來,他們麵色難看,身為化神期大能,居然被這空間靜止的詭異手段困住。

荒漠的遠處,是逐漸西移的落日。

落日的盡頭,幾萬裏外的極西,是葉孤城和穀媚在冰山下的飄搖。

穀媚向下倒去,右臂的鮮血還在兀自噴湧。

葉孤城這一刻剛剛恢複意識,他望著逐漸暗下去的天空,迎麵落下的身影。

他起身,伸臂環抱。

穀媚終於落在他的臂膀上,她的麵容有異樣的紅潤,伸出手臂輕撫著葉孤城的臉,“少爺。”

葉孤城緊緊抱著她,身後是茫茫冰山,是悠悠天地,眼前隻有這一道人影。

他抱著穀媚,緊緊,緊緊。

他生來驕傲,做人做事從不知道忍耐和後悔,如今看著眼前穀媚,腦海裏竟隻剩下一句話還能說出口,“隻怪我,隻怪我!”

淚如長瀑,從眼角到臉頰,最後浸濕穀媚衣襟。

穀媚抬頭,她的斷臂隱隱作痛,不過對現在她而言,一切都沒什麼了,比這更痛苦萬分的靈魂啃齧她已經承受了整整七天,這一點痛楚已經不算什麼。

越過葉孤城的肩頭,她看向天邊隱現的星光。

“少爺,我這一去,便再沒有歸來日。”

葉孤城緊閉雙眼,不敢再看她一眼,悲慟中淚如雨下:“我生來孤星入命,是我害了你!”

穀媚卻伸手將他臉上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撫了過去,“哪有什麼孤星入命,少爺,你太傻了。”

“少爺你的天資出眾,獨一無二,就像天上的月亮,月亮或許是天上最孤獨的星星,不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永遠都圍繞著你的那顆星星。”

“要永遠記得,從前,現在和以後,我都隻求你每一天都開心,每一天都愛自己,每一天都有笑容,隻要你好,我怎麼樣都好。”

她的聲音,字字句句都清晰地進入葉孤城的耳朵裏。

他抓著穀媚的衣服,心如刀絞,早已經將手中的衣角揉碎,嘴裏發出不成音調的抽噎,“隻怪我”

他悲慟之中,再也無法抑製,一聲痛哭,大聲嚎啕!

他生性漠然,這一刻心裏充滿絕望痛苦,比武海清死去當日更甚,腦海中一片混沌空白,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殘存,“這世上隻有她一人真心對我,但是如今,就連她也要離我而去。”

一念及此,他又回想方才自己心神失守大驚之下刺在穀媚腹部的一劍。

他忽而瘋了似的在穀媚身上尋找著傷口,到了此刻,雙眼的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

在寂靜無人的冰山上,在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他狼狽神情的深夜。

直到穀媚開口。

“少爺。”

葉孤城忽然安靜下來,隻有難以自抑的哭聲,隻有撕心力竭壓抑的抽噎。

“我冷。”

他俯下身去,將穀媚的腦袋,一點一點的扶起。

穀媚的聲音裏帶了一絲虛弱的狡黠,“胸口是最靠近心髒的地方,我靠著少爺的胸口,就不會冷了。”

葉孤城緊緊地咬著牙,心底來回激蕩的痛哭又被他壓抑在心底,“別怕,別怕!”

“隻要有少爺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葉孤城剛剛壓抑的又一度崩潰,在穀媚看不到的背後,無聲抽噎。

冰封之地,深秋的夜尤其的冷。

葉孤城的淚水凝結在臉上,化作秋霜。

他恍若未覺。

不知過了多久。

風聲掠過。

“孤城。”

這一次開口,她的雙眼已經緩緩閉合,“天亮之後,忘了我。”

葉孤城心頭一震,緩緩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側過臉龐,右手上,是穀媚瘦弱枯幹的手,正在迅速地褪去溫度。

“穀媚。”

他在穀媚耳邊低低地喊了一聲。

“穀媚。”

他晃了晃穀媚的肩膀。

心慌意亂。

他將穀媚的腦袋,逐漸地從胸口挪開,看她寧靜安詳的麵容。

她僅剩的一隻手,還在緊緊握著葉孤城的手。

是什麼樣的悲慟讓人難以自持衝破心神,是什麼樣的死亡讓另一個人心若死灰痛不欲生!

他握著的拳頭已經流出血來,已經刺進手掌恍若未覺。

深深!深深!

是誰在冰山上獨自嘶吼,如一頭受傷的狼,如一隻下山被囚的猛虎!

“啊!”

淚如泉湧!

她的生命,就在葉孤城眼前一點一點的流逝,而他無能為力的絕望,其中崩潰,就像有人在一刀一刀刻在心上,鮮血淋漓!

葉孤城低頭。

斯人已逝。

發梢上的幽香殘存。

直到黎明。

葉孤城將穀媚葬進山上。

這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穀媚的屍體在這裏封存,至少可以保持千年不腐。

他轉身,下山,望向前方蒼茫天地。

“妖獸之地,從這一日開始,我便要它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