喟歎觀弟子認輸認得幹脆利落,讓葉孤城都猝不及防,甚至是驚愕。
七連勝。
一度沉寂。
在激烈到令人屏息的戰鬥中出現這樣輕易的勝負,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喟歎觀主會在今天的局麵上刻意派出兩個元嬰期,並且在未開始動手之前就認輸。
至此時為止,說來反而是爛柯寺出力最多,從一開始嘉樹老和尚,再到十八羅漢,每一個都不是等閑之輩。
現在,應該又輪到了淩雲渡。
竟然是秋彤真人。
她上前一步。
“這一局,我來。”
秋彤真人麵上有英氣,也有戾氣,雖已經是婦人模樣,但身姿婀娜,隱約可見當年的風采。
遠處,彌世劍看到秋彤真人的麵龐,看她風韻猶存的模樣,目中爆發出極強的恨意,忽然轉身,向葉孤城道:“葉孤城!殺了他!”
“殺了他!”
連續兩句嘶聲的大喊,仿佛一句話已不足以表現他的恨意。
“師傅,小心一點。”秋彤真人身後,卿芷安道。
卿芷安心中複雜,在場十數萬人中,隻有她是最不願看到秋彤和葉孤城二人動手的。
秋彤真人看了她一眼,心中歎息,“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殺了葉孤城,以免芷安日後為情所累!”
她拔地而起,向山上掠去。
尚且還在空中,秋彤真人已經提劍揮出劍氣。
她手中的劍,正是修行界名劍之一,流光。
葉孤城並不把秋彤真人放在心上,以他如今的實力足以力敵嬰變後期,秋彤真人區區一個嬰變初期,他若使出全力,秋彤真人不是他的一合之敵。
長劍一聲顫動,葉孤城展劍而出,“殺!”
劍氣縱橫。
有劍光落在山上,鋒利無匹,道道鋒利劍氣掠過,山峰上便有一部分與山體分離,切麵光滑,恍如神跡。
轟隆隆!
兩人長劍所向,不相上下。
葉孤城心中略感驚詫,他曾在華真峰後山處和秋彤真人動過手,但當時她沒有這麼強,今天是動用了秘術?
鐺!
兩劍相擊。
都是絕世寶劍,二人都有驚天偉力,火光迸現,一路摩擦而過,火光撕裂到極致,便是閃電。
道道電光由天空垂落,斜斜擦過山腰。
劈啪!
山腰處又有許多樹就此被閃電劈落。
秋彤真人的確動用了秘術,而且服用了丹藥。
她目光堅定,與葉孤城動手時殺心已定,尤其是當他近距離看到葉孤城眉宇中與當年那人的神似,心中殺意更加堅定。
閃電激射不停,風雲變幻中劍光與日同輝。
他們二人的打鬥與之前幾局不同,這是劍與劍之間的爭鳴,十數萬弟子無不覺得眼前場景可怖。
“這還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嗎?”
“常聽人提及嬰變期就是大能者,當時並不知曉其中深意,如今才知道,修行者一旦嬰變,那便堪比仙神,隻要提劍便能引發天地異象。”
“兩人劍光如電,我等若上前,恐怕未曾趕到十丈就已灰飛煙滅了吧!”
“我也曾見過元嬰期的師叔動手,雖然隻相隔一個境界,但聲勢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一人反駁:“但那葉孤城也是元嬰期的修為,傳聞他剛剛晉入元嬰期不久便能與爛柯寺方丈爭鋒!”
方才說元嬰期與嬰變期差別甚大的那名弟子臉色漲紅,“葉孤城此人豈能以常理推之?”
旁邊一人聞言,竟沒有再出言反駁,他心中默然,“是啊,葉孤城的確不能以常理推之。”
嗡
流光一聲悲鳴退回秋彤真人手中。
秋彤真人低頭看手中流光神劍,見流光神劍上有兩道缺口,悲鳴不止。
她心中疼痛,流光是她最好的一柄劍,原本已經給了卿芷安,這一次特意為了與葉孤城動手才又將它收回。
秋彤真人雖然知曉葉孤城的劍乃是世外第一劍,卻沒想到剛剛拆解數十劍,流光就已經受創。
她將元力湧入手中,在流光劍身上一抹,流光劍身就此恢複如初。
但持劍的秋彤真人知道,流光上的劍意已經沒有了開始的淩厲。
可她心中發狠,既然已經動了殺意,那就必然是不死不休!
她一聲怒叱,提劍斬下,大開大合,劍劍如電。
“殺!”
山下,雄上真人緩緩搖頭,“秋彤要輸了。”
彌世劍緊握著拳頭,看著秋彤漸漸被葉孤城壓製,身形不斷後墜,他臉上快意,“孤城!殺了她!殺了她!”
殺聲不止!
讓旁邊的落羽側目,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讓他如此失態。
秋彤真人漸漸顯出敗勢,出劍的速度也緩了下去。
葉孤城也有些不耐,一瞬間運轉了鎮獄經第三層,金色血氣大放時一劍落下。
嘭!
秋彤真人被一劍劈落了山腳!
又一口鮮血噴出。
“殺了她!”彌世劍激動得大喊!
葉孤城也是第一次看到彌世劍如此激動,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失態,但還是一劍落下。
“不要!”
一道清脆的聲音出現,即便充滿驚慌,依舊婉轉好聽。
是卿芷安!
葉孤城的劍堪堪落在秋彤真人的脖頸上,孤城劍的劍意將她的皮膚切開,有一道鮮血順著脖頸流了下去。
卿芷安驚慌失措地奔跑過來,她攔在葉孤城的劍前,將秋彤真人護在身後,“師傅!”
另一邊,彌世劍一瘸一拐地向這邊走來,還有嘶聲的叫喊,就像癲狂了一般,“殺了她!殺了她!”
場景瞬息萬變,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裏,變得像一場鬧劇。
卿芷安還兀自抱著秋彤真人,向葉孤城緩緩搖頭,有乞求之色,“求你,饒我師傅一命。”
人群中,雄上真人走上前,“葉孤城!這一局,我淩雲渡認輸了。”
認輸了,按照規則,這一場生死戰就已經結束,葉孤城不能再殺人。
八連勝。
還有兩場。彌世劍的腳步停下,身形一歪跌倒在地,就像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喃喃自語,“大好的機會,大好的機會!”
秋彤真人此時傷勢已經緩解許多,嬰變期的恢複力,即便是五指斷裂,也能靠自身修複。
保住了性命,但她心中屈辱,咬著牙側過臉,看到卿芷安正在瞥向葉孤城,臉上有愧疚之色。
她又想起方才卿芷安方才的那一句,“葉孤城,我求你放了我師傅!”
她的眼睛隱隱泛紅,紅得像血。
方才她在葉孤城劍下的屈辱,還有卿芷安方才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在那人麵前的卑微乞求!
她不甘心!
目光越過了卿芷安,看向不遠處的,苦山身旁的武海清。
那個斷臂的胖子。
葉孤城沒有注意到秋彤真人的模樣。
以他的性格,也從不會去關心一個手下敗將是什麼樣子。
他轉身向山上掠去,須臾之間站在了青山山巔上,遙遙向下,朗聲道:“下一個是誰?”
就在這時,山下驟然爆發出一道劍光!
如璀璨流星,如一抹驚鴻,帶著流光溢彩的光芒。
出劍的是秋彤真人!
葉孤城的目光,由順著劍光向前。
劍光盡頭,是武海清。
葉孤城心頭一震,這一瞬間腦海裏有數不盡的轟鳴,眼前有看不透的血色,他嘶聲道:“胖子,躲!”
就像時空靜止,就像風聲在耳邊狂呼的同時變得緩慢,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極其微妙,他能看到聽到耳邊風聲的呼呼,能看到空氣中一切細小的塵埃和靈氣光點,乃至看清楚秋彤真人手中耀眼璀璨的劍光和上麵原本無形的劍氣。
乃至於從胖子胸口綻放出的那一道劍光,和劍光之後乍然迸現的血花!
“胖子!武海清!”
另一邊,彌世劍苦山落羽,都已經呆了!
葉孤城看到他兩側斷了雙臂的肩膀,看到武海清看向這邊的眼睛。
就像看到一個沉沉的夢。
夢裏有一半是青青草原,奔馳的野牛,熟悉的天驕門府邸,昏沉的暮色,另外一半卻又有無邊無際的白色光芒。中間坐著一道胖乎乎的人影,他的手裏架著一隻肥肥的烤鴨,看著葉孤城,“葉師兄,這是我新做的秘製烤鴨!過來嚐一嚐啊。”
腦海裏帶著震耳欲聾的嗡鳴。
眼前掠過幻境般的黑暗和暈眩,葉孤城恢複了清明。
秋彤真人的劍,還在武海清胸膛上。武海清的眼睛,還定定望著葉孤城飛來的身影。
生機如潮水般褪去!
葉孤城就這樣看著他向後倒去。
耳邊又回響起蘭若寺時,武海清雙臂盡斷,在細語連綿的深夜裏,在雨滴落下濺起水花,滴答聲清晰的寂靜裏,武海清帶著抽噎的哭泣,“隻要有師兄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隻要能看到師兄,我就安心!”
“師兄!我們能走到妖獸之地嗎?”
“師兄,我的胳膊會好嗎?”
“師兄,我以後會不會是最好的廚子?”
“師兄,你會不會騙我!”
呼
葉孤城迅疾而過,終於在武海清落地之前,將他摟在懷裏。
緊緊摟著!
武海清伸出手,抓住了葉孤城的肩膀。
五根胖乎乎地手指,將葉孤城的衣服抓出了道道褶皺,他開口:“葉師兄”
“我在,我在。”葉孤城拚命地湊近,緊緊握住了武海清的手掌,那手心之中傳來的,隻有冰冷之意。
“師兄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葉孤城的手哆哆嗦嗦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瓶又一瓶靈藥,大腦裏一片空白,隻下意識重複一句話,“是師兄沒用,是師兄沒用!是我沒用!”
一顆又一顆靈藥被葉孤城取出來喂進武海清的嘴巴裏。
武海清隻是望著他,緩緩搖頭,抓著葉孤城肩膀的手越來越緊,“師兄,自幼以來,自修行以來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
又重複一遍,“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
葉孤城一直緊緊地咬著牙,此時終於被這一句話衝破了心神,雙目淚如雨下,“我也是,我也是!”
武海清的臉色已經愈發蒼白。
異常的,慘白。
他抓著葉孤城的手緩緩鬆開,將要垂落,“葉師兄,我這一死你不必自責。”
葉孤城痛苦地搖頭,一句話都不肯,也不敢再說,隻是淚流滿麵。
武海清微微斜過了腦袋,看向遠處的雄上真人觀主方丈乃至於陽關無鋒,看向他們身後的十數萬弟子。
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他們,都沒有資格做你的朋友。”
手終於垂落,直直落在荒漠的岩石上。
麵上還兀自帶著自然地笑容。
他一貫愛哭,修行以來,做人膽怯,甚至懦弱,生死之際,反而笑得如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