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城裏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地走過,街上的商販也早早地收了攤,隻有賣早點的還在一籠接著一籠地起出熱騰騰的包子,再添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撒上綠油油的韭菜花兒。
武海清望著樓下對麵的早點鋪,咽了咽口水,回頭看向屋子裏正在盤膝修行的葉孤城,“葉師兄,我們還要待多久?”
葉孤城睜開眼睛,走到了窗口,探著腦袋朝下麵看了一眼,道:“吃一碗豆腐腦就走。”
武海清眉飛色舞,“好嘞!”
半柱香後。
樓下,早點鋪裏。
彌世劍嘖嘖讚歎,“很久沒喝過這麼正宗的豆腐腦了。”
武海清道:“還不算正宗,少了點黃豆的香味。”
葉孤城隻是沉默,這段時間他越來越沉默,隻因越往後的路越難走,也不知道淩雲渡究竟派出來多少人,幾乎每進一座城,總有一些弟子在。
他們這一行三個人的組合實在有些奇特,所以很容易被認出來,就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已經被認出過兩次,雖然最後都逃了出來,但他總有一種感覺。
他們是獵物,那個追擊他們的獵人,以及套在他們脖子上的繩索,正在逐漸收緊。
越來越緊,這樣下去,或許會被抓到。
他體內的傷勢還沒有恢複,尤其是氣海處的兩個元嬰還蜷縮著一動不動,它們緊緊閉著眼睛,仿佛進入了冬眠。
“吸溜”
嘭!
武海清將豆腐腦喝完,將碗重重地扣在桌上,心滿意足。
他本來就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走!”葉孤城站起身。
武海清再度背起彌世劍。
三人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又開始了慣常的閑聊。
“胖子,等去了妖獸之地你有什麼打算?”彌世劍趴在胖子背上,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所以能很輕易地找到最愜意的姿勢。
胖子想了想,“妖獸之地有這樣的城池嗎?”
彌世劍道:“有,妖獸之地當然也有凡人的城池,那些妖獸雖然和我們世外修士的關係一直算不上好,但據說和凡人相處的還不錯。”
葉孤城也回頭看了一眼,想聽聽武海清說什麼,如今他們三人前途渺茫,也不知究竟能不能順利走到妖獸之地,在這種時候,總需要一些幻想來讓他們堅持走完剩下的兩萬多裏。
武海清嘿嘿笑道:“這個事還是要靠葉師兄。”
“先別急著拍馬屁。”彌世劍翻了個白眼。
武海清道:“我想在妖獸之地開一間酒樓,做妖獸之地最好的廚子。”
彌世劍讚賞,“有抱負!”
葉孤城默然,他其實剛才就已經猜到,武海清的胸無大誌由來已久,他尚且還在淩雲渡的時候,就將多數的時間用來鑽研廚藝。
不過,對於他們現在的處境來說,無論是想要飛升成仙,還是做一個廚子,甚至致力於要做天下最好的乞丐,也都沒什麼差別了。
陰雨連綿,誰都沒有動用元力,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路裏。
這場雨下了整整三天。
葉孤城和武海清早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所幸他們三人不會生病,即便是失去了修為的彌世劍,身體素質也要異於常人,所以沒什麼事。
又行三十裏。
三人上了山,在山深處看到一座寺廟,寺廟破敗不堪,廟門上的紅色染料已經掉了下去,隻有廟前佛門的怒目金剛,還兀自瞪大了眼睛望著山下的世間。
“吱呀”
葉孤城將門推開,廟門上的灰塵簌簌而下。
一閃身進了寺廟。
武海清現在對佛門沒有半點好感,背著彌世劍路過那道怒目金剛的雕像時,狠狠踹了一腳,“死禿驢!”
寺內,葉孤城望著正殿前方高高掛起的牌匾,“蘭若大殿。”
呼
微風拂過,卷起寺內的灰塵和落葉,打著旋兒飛上了天空。
他皺了皺眉,總覺今日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身後,武海清跟了上來,彌世劍說:“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吧。”
葉孤城頷首,“好。”
三人走進了蘭若殿。
葉孤城拂了拂袖,元力撲起一陣風,頃刻間將殿內的地麵清理得幹幹淨淨。
武海清將彌世劍放在一個蒲團上,轉而坐在葉孤城身邊,望著殿外。
此刻正是黃昏。
連綿了三天的小雨還沒有停,但是西方的太陽又逐漸升起,於是殿外一片金黃,從地麵到天空,再到遠處山下的深林。
深林之上,又有彩虹掛了上去。
“葉師兄。”武海清說:“你說,我會不會成為一個最好的廚子?”
葉孤城想了想,“我一定會為你開一個最大的酒樓。”
兩個人的對話很認真。
又一次陷入寂靜。
彌世劍極少見地沉默著。
天色漸晚,逐漸入夜。
葉孤城盤膝修行,以道困訣和雲門經同時吸收天地元氣。這幾日在凡人的城池中待著,天地元氣太過稀薄,每每修行都增長不多,有些雞肋。
如今到了深山,天地元氣雖然不算濃厚,但總算可以和淩雲渡薪火處相比。
由於鳳舞環內的元靈晶石功效太過驚人,一旦取出,不消片刻便會被人注意到,所以葉孤城如今也是空有一座寶山無法動用。
深夜,子時。
當天地元氣入體,隨元力運轉進入元嬰。
他體內的水係元嬰就像一個睡醒的孩子複蘇,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也睜開了眼睛。
然後,在眼前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的情況。
有一道道密集的金絲出現在殿門外。
那些金絲若隱若現,如果不是動用了元力根本無法看清,而從金絲上傳來的凜然之意,讓葉孤城心生警惕。
從旁邊傳來彌世劍和武海清的打呼聲。
他看了兩人一眼,然後緩緩起身,悄無聲息。
他向外走去。
“阿彌陀佛!”門外傳來一聲佛號,聽聲音,似乎並不隻一個人。
葉孤城心中一冷。
身後,武海清和彌世劍被這一聲佛號驚醒。
殿門外,一個長眉無須的和尚走進來,掛著爛柯寺僧人一貫偽善的慈眉善目。
在他身後,又有十一名僧人逐一進入。
“爛柯寺,釋迦。”
“爛柯寺,釋牟。”
“爛柯寺,釋放。”
“爛柯寺”
一共十二名僧人,各自報出法號。
葉孤城目光微閃,“爛柯寺,好快的消息。”
名為釋迦的僧人緩緩搖頭,笑道:“並非是我們的消息快,隻因我爛柯寺乃天下眾寺之首,寺內又有寺中寺,可通天下寺。”
爛柯寺中的寺中寺,葉孤城心中恍然,進入蘭若寺前竟忘了這件事。
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葉孤城道:“那個老禿驢怎麼沒來?”
老禿驢,說的自然是爛柯寺方丈。
釋迦道:“方丈出去雲遊,要回寺裏恐怕還要些時日,因此派我們十二人先來。”
他的目光閃動,看著葉孤城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移動的寶庫,其實葉孤城出現在蘭若寺的事情他並未讓方丈知道。
葉孤城雖然在華真峰後山一戰驚天下,但他身受重傷的事也同樣天下皆知,所以他擅自做主來到蘭若寺,並做了萬全的準備,又帶了十一名元嬰後期的師兄弟趕來。
現在,看到葉孤城後,釋迦心中大定。
眼前這個如喪家之犬被天下追逐的年輕人,身上氣勢不像傳聞中那種淩厲與厚重,或許是傷勢沒有痊愈,又或者,是名不符實。
釋迦微微一笑,“葉施主,你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不妨回頭是岸。”
“聒噪!”葉孤城的元力已經蓄勢,沒有多做廢話,一劍斬出,數十道劍氣頓時大放。
釋迦等人早有提防,一閃身避過了這些劍氣。
篤篤篤
劍氣落在地麵,窗戶。
以及殿門門口的金絲上。
葉孤城緊緊盯著,瞧著劍氣直接穿透金絲,互不幹擾,恍若無物。
他方才一劍,就是為了試探那些密密麻麻籠罩在殿外的金絲會有什麼樣的威力,沒想到劍氣會直接穿透它們。
釋迦嘴角勾出了然的笑意,“葉施主不必再試探了,那些金絲,不見血便不會散。”
不見血便不會散。
釋迦身旁另一名僧人又麵露得意道:“葉孤城,今日你不必再想著逃走。我們知道你身具金木水火土五係神通,為防止你遁地而走,這蘭若殿內已經受我等加持,從我們進入蘭若殿那一刻起,遁地便是奢望!”
這就是天羅地網。
“好大的手筆。”彌世劍讚歎了一聲。
葉孤城眼神更冷,孤城劍緩緩出鞘,“既如此,便用你們的血來破掉它們。”
那些不見血便不會散的金絲。
心中殺意充溢。
隻可惜此刻氣海處元嬰還未完全複蘇,隻有水係元嬰勉強睜開眼睛,卻還是懶奄奄的模樣,否則,眼前這十二個元嬰僧人,十二劍足矣。
十二名僧人以特定步法站在葉孤城之前,似乎是一道陣法。
有北鬥之勢。
釋迦便是陣眼。
葉孤城心裏警覺,似乎有些不妙,淩波步一閃,已經挪進陣中。
十二名僧人頭頂各有一道靈光,釋迦腳踩七星,一掌拍出,迎麵正對葉孤城!
葉孤城手中孤城劍脫手而出,以靈識禦劍直麵釋迦,本人則轉身以鎮獄經二層握拳迎上另一名僧人。
釋迦見孤城劍而來,他早已經聽聞這把劍的驚世鋒銳,但不驚不喜,微微一笑,點出一指,“回溯!”
葉孤城的身形在這一瞬間竟不受自身控製,又向後退出返回。
孤城劍再度入手。
好像從未出手,和葉孤城方才的姿勢一模一樣。
好似時光倒流。
釋迦的另一掌緊接著迎麵而來。
葉孤城此刻心中驚駭,方才的情形令他冷汗涔涔,此刻也隻來得及提劍擋住。
掌劍相擊。
一陣踉蹌後退。
葉孤城勉強穩住身形。
釋迦又一指點出,“回溯!”
葉孤城心裏一驚,緊接著隻覺身形再度不受控製,以方才後退的姿勢向前而去。
嘭!
又是一掌。
這一次,葉孤城再度向後退去,孤城劍刺入地麵三分,這才穩住身形,“噗!”
一口鮮血噴出,已經受了內傷。
但他五髒雖然顫動疼痛,卻及不上心中的寒冷。
大風吹進殿內。
席卷落葉,有肅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