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渡外往西三十裏處。
彌世劍躺在樹下,瞧著葉孤城道:“如今既已離開淩雲渡,你又何必還一直擺著一副苦瓜臉?”
葉孤城眉間緊鎖,“極西的妖獸之地,距此處有三萬裏。爛柯寺方丈等人現在必定已經以傳音符昭告之外之地,那我便不能直接帶你們直接飛過去,人在高處目標太大,很容易被人發現,要一路飛行貫穿過去無異於自尋死路。為今之計,隻能是藏在凡俗之間,走小路,過城池,偌大天下,隻要路線布置得合理,就不信他們找得到。但,三萬裏,要走過去,便是猴年馬月。”
彌世劍一聽葉孤城的擔憂,一聲嗤笑,“以我們如今孑然一身的狀態,走三十裏和三萬裏有什麼區別?”
彌世劍一踢身旁的武海清,“胖子,走三萬裏,你累不累,怕不怕。”
“累。”武海清毫不猶豫,而且很誠懇,但他一見彌世劍麵露威脅,急忙改了口風,“但我不怕。”
彌世劍嗬嗬笑了兩聲,皮笑肉不笑,然後對葉孤城道:“看見沒,胖子都不怕,你擔心什麼?”
武海清瞧了葉孤城一眼,小心翼翼道:“隻要有葉師兄在,我哪兒都不怕。”
葉孤城被胖子小眼睛遛珠子的舉動逗樂,踹出去一腳,“少拍馬屁!”
武海清捂著腦袋邊逃邊笑。
“說吧,怎麼走。”彌世劍枕著雙手,好不愜意,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好像是玩笑似的調侃,“反正我隻是一個廢人,路都不能走,這些事不要來煩我。”
葉孤城腦海中閃過曾在典籍中見過的某個地圖,“西北十六裏處,流連城外,豆皮莊。”
“葉師兄就是厲害,知道這麼多。”武海清又開始拍馬屁。
豆皮莊,顧名思義,這個莊子靠的就是豆皮過活。
武海清背著彌世劍一步步走進莊子。
彌世劍笑著說:“胖子,我現在越來越喜歡你了,沒想到你做飯好吃,連背都這麼厚實,還挺有彈性。”
葉孤城走過他們身邊,“那就結婚。”
武海清和彌世劍對視一眼,二人都一陣惡寒。
“葉師兄,等等我。”武海清喊道。
這三人打扮奇怪,氣質又和莊子裏的眾人格格不入,因此一路受了許多異樣目光。
再加上葉孤城長相俊秀,是村子裏眾人從未見過的,許多大膽的女孩和女人都要多瞧幾眼,遇到潑辣的還調笑幾句。
三人一直走到了一個小小的驛站外。
“今天晚上,就在這吧。”葉孤城說。
三人走了進去。
“要一間房。”
夥計接過葉孤城遞來的銀子,嘀咕一聲,“能拿得出銀子的人,隻住一間房?莫非是有什麼癖好不成?”
葉孤城無動於衷,倒是武海清受不了了。
他自然知道葉孤城隻要一間房的緣故,如今是非常時期,一旦出了事,他隨時可以帶他們二人離開。
武海清此時對葉孤城的敬佩如親生長兄,聞聽夥計的嘀咕,忍不住一掌拍在櫃台上。
夥計看到櫃台上的情形後忍不住一哆嗦。
原來這鐵木櫃台上留下了一道深有一拳的掌印。
夥計抬頭望了武海清等人一眼,“這人好大的力氣。”
三人一路進了夥計安排好的房間,葉孤城開口道:“這段時間,多忍一忍。”
武海清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方才的舉動,耷拉著腦袋嗯了一聲,然後將背上的彌世劍放到床上。
彌世劍道:“我倒覺得武海清做得不錯,大丈夫在世,自當快意恩仇。”
葉孤城沒有開口,隻握了握拳頭,似乎在忍耐。
忍了忍。
他回頭,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咬著牙開口:“若我今日不帶著你們兩個,自當快意恩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走到兩人身前,一手一個將他們二人拉起身,“但你們二人,一個是我師傅,一個是我的朋友,那就隻能步步為營。”
末了,他將二人重重扔開,指著他們二人,“往後的路,能忍則忍,避過了這三萬裏倘若還留著命,再來和我談什麼大丈夫的快意恩仇。”
彌世劍望著葉孤城的背影,目光幽幽。
旁邊不合時宜地傳來了啜泣聲。
彌世劍和葉孤城都看向扁著嘴巴的武海清。
“胖子,你哭什麼?”彌世劍皺眉。
武海清抹了抹眼淚,“感動”
“滾”彌世劍咬牙。
淩雲渡,雄上殿。
“華真師兄。”日炎真人急匆匆走進殿裏。
華真上人問:“找到沒有?”
“還是沒有消息。”日炎真人說:“淩雲渡弟子已經封鎖方圓三千裏,一點消息都沒有。”
華真上人沒有開口,麵色平靜,仿佛對這個結果並不驚訝。
“我猜測,他們或許混進了世內。”日炎真人抬頭望了一眼,猜測道。
華真上人點頭,“自今日起,讓派內弟子開始入世,一旦有葉孤城等人的消息,立即上報,獎勵,五百顆極品靈石!”
華真上人身旁,雄上真人道:“師兄,隻怕弟子們入世,會引起大亂。”
“大亂?”華真上人看向雄上真人,“世外之地,什麼時候用得著顧忌凡塵凡人?”
雄上真人道:“凡人的想法自然不必顧忌,但是,當年那些化神老怪說過,世外之地不可過度擾亂凡塵秩序。”
“化神老怪。”華真上人目中閃過一絲忌憚之色,又轉瞬化作了狠厲,“化神老怪又如何,當年還不是敗在逸明手下,逸明最後,也敗在了我的手裏!”
雄上真人沒有再開口。
“林若水和回轉呢?”華真上人轉而又問。
日炎歎了口氣,“林若水幻化本體受九九天劫,傷勢很重,還沒有醒過來,聽醫仙說,要醒過來很難。至於回轉”
日炎臉上有不忍之色,“他還在後山禁地受地火焚燒。”
華真上人看著日炎,“你是不是認為回轉受的刑罰太狠?”
日炎忙躬身道:“自然沒有,回轉和林若水當日做的事無異於背叛宗門,自該受門規處置。”
華真上人道:“我有分寸。”
日炎真人對這位華真師兄多有了解,知道這個師兄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有分寸,不會置他於死地。”
但想到華真上人往日裏對待禁地中那些弟子的手段,日炎真人埋下腦袋以掩飾目中的驚恐。
禁地之中,多是元嬰以上的真人,但多半已經神誌不清。
生不如死,莫過於此。
華真上人低聲道:“我隻是要他們後悔,往昔做過的錯事。”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華真上人的聲音低低回蕩,正如來自九幽陰靈的詛咒。
日炎真人渾身發寒。
“咳。”雄上真人忍不住咳嗽一聲,“師兄,林若水,畢竟是我淩雲渡這麼多年以來的底牌之一,現在她昏迷不醒,該怎麼辦?”
“底牌?自她倒戈相向的時候,就已經談不上底牌。”冷笑不迭,“由著她,自生自滅!”
“但。”雄上真人沉吟道:“她在當年畢竟是妖獸之地九尾一族的聖女,一旦等妖獸之地派人來接怎麼辦?”
“她來淩雲渡已經一百多年。”華真上人微側過臉,緊緊盯著雄上真人,目光陰冷地像一條毒蛇,“你可見過妖獸之地來過任何一個人?”
雄上真人不敢再開口,隻是默默想道:“總之,整個淩雲渡都是你說了算。”
自今日起。
世外之地淩雲渡的數萬弟子人人都是天下行走。
於是各個城池總有仙人,總有神跡。
三天後。
葉孤城一行三人走進了一座城池。
一座名為北安的古城。
城池內人來人往,舉袖成雲,揮汗成雨。
“師兄,我十幾年沒來過凡塵的城池。”武海清跟在葉孤城身後。
被他背在身後的彌世劍敲了敲他的腦袋,“那就是你的錯了,枯燥的修行,哪有城池裏的眾多花樣好玩兒?”
武海清捂著腦袋甕聲甕氣,“我們這些普通弟子,哪像師兄你這麼瀟灑。”
“別說了。”葉孤城道:“往左,前麵有一個練氣十層的弟子。”
彌世劍不以為意道:“煉氣十層,你隨手一揮便足以令他灰飛煙滅,我們何必要避開?”
葉孤城從沒有像這幾天發現這個便宜師傅的智商低下,“要殺他不難,後果我們承受不起。”
“唉。”彌世劍幽幽歎了口氣,“沒想到我天劍還有做喪家之犬的時候,想當初師傅為我定天劍法號,便是要我有蒼天之劍的堂皇之氣,現在這種事,實在不適合我的性格。”
武海清也歎了口氣,“師兄,這句話你已經一路念了三十三次。”
“是三十四次。”葉孤城的聲音由前方傳來,“前麵有一家客棧,今天晚上就在那兒休息。”
“知道了,師兄。”武海清回應。
與此同時,北安城外,站著一名少年,少年身旁是一個腦袋很圓的小和尚。
“落羽,你覺得我們能找到葉師兄嗎?”
落羽看向身邊的苦山,“不論找不找得到,總要試試。”
他走向城內。
“那萬一找不到,我們一直在找的意義是什麼?”苦山跟了上去。
落羽說:“他既然要走,不管去哪,我作為兄弟總要送一程,無論遠近,無論能不能見到。這是同甘苦,不需要意義。”
“況且,如今整個世外都在找他們,換句話說,也是在為他們送行。”
他說的很自然,很誠心。
就像當初在秘境時,守在一座山下守著某個極可能死去的人一樣。
這年秋,北安城內三人行,身後跟著整個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