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地火。
中間是一處山崖,山崖上是兩個渺小的人。
“葉孤城。”卿芷安無聲開口,緊緊抓著衣袖,長裙無風自鼓,是元力湧動的緣故。
“他堅持不了多久。”回轉真人望著天上又在重新彙聚的烏雲。
林若水點頭,“這樣下去,不必等足四十九日,他們兩個就要灰飛煙滅。”
天上的烏雲越來越深。
地上的紫色火焰再度騰起。
“等等,你們看,山下那是誰?”有眼尖的人在對麵雲霧下方發現了異常。
山下,在厚重的雲霧裏,似乎有一道人影。
是一個胖子。
卿芷安認識他,“他叫武海清。”
華真上人皺了皺眉,側過臉問身後的一名金丹期弟子,“他怎麼來了?”
那名金丹期弟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曾經是武海清的師傅,直到武海清出事之後,他們就基本沒有了聯係。
他麵容苦澀,望著山下的武海清,他記得這個徒弟性子軟弱,做事向來不求出頭,又胸無大誌,不喜歡修煉反而熱衷於做飯,簡直就是修行界一朵奇葩。如果不是因為天賦不錯,早已經被遣返下山。
但是,今日他為什麼要在眾目睽睽下偷偷下山,看他的樣子,是要去對麵?
金丹期弟子忐忑地忘了華真上人一眼,然後上前一步,遙遙大喊:“孽徒!今日正是除妖滅魔的重要時刻,你要做什麼,還不快回來?”
山崖這邊,所有的人都看著雲霧下那個圓滾滾的身影,見那個胖子回頭看了一眼,皺起了八字眉毛,眉毛下麵還有圓滾滾的小眼睛,苦著臉。
隻回頭看了一眼,胖子再度回頭,繼續向山崖對麵走去。
“他要做什麼?”
“地麵地火正盛,他想幹什麼?”
人人驚詫。
爛柯寺方丈看著武海清的身影,眼眸越來越亮,“他雙目澄澈,有赤子之心,正是修佛的好苗子。”
“可惜,可惜。”似乎在可惜武海清是淩雲渡之人。
喟歎觀觀主則皺眉道:“雄上掌門,那個弟子此舉,會不會對結界有什麼影響?”
雄上真人道:“這結界乃是由內而生,外麵的人能夠進去,裏麵的人卻出不來,要破這結界,也絕不是這個築基期弟子能做到的。”
喟歎觀主點了點頭,又道:“不過雄上掌門,你就打算這麼看著他去往對麵嗎?”
雄上真人聞言看了一眼華真上人。
華真上人正目光幽幽地瞧著葉孤城,似乎對山下武海清的身影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雄上真人道:“由他去吧。”
山崖上,葉孤城發現了對麵人群的騷動,然後低頭,看到了山崖下正在向這邊走來的胖子。
武海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未走到山上,他的額頭上已經先有汗珠滑下,作為一個胖子,熱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死胖子!”
頭頂傳來一聲嗬斥。
武海清沒有抬頭,他也不用抬頭,整個淩雲渡,隻有一個人會這麼叫他。
“死胖子,退回去!”葉孤城大罵。
武海清隻是低著頭,運轉元力,一步步向對麵山上走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火焰,他很害怕,所以全身發抖,兩條腿軟得像一灘泥,但他咬著牙。
“同甘苦,同甘苦。共進退,共進退。”他向前衝去,又沒有提防腳下一顆腦袋大小的石頭,哎喲一聲被絆倒在地。
圓滾滾的身體就這樣滾進了火焰中。
後山上,有人不忍,“這紫色火焰就連葉孤城的實力都難以抵抗,他一個築基期,這一下要灰飛煙滅了吧。”
但雄上真人目光灼灼,依舊看著山下。
山下,火焰中,一個胖子搖搖晃晃地又站了起來。
爛柯寺方丈一聲驚歎,“阿彌陀佛,素來聽聞淩雲渡有一處禁地,其中地火曉人心,通人意,對於不同境界的人有不同程度的懲罰,原來果真如此。”
雄上真人微微一笑。
華真峰後山這處的禁地,無論天劫還是地火都因人而異,絕不會讓一個人輕易死去,而是結合境界,給予能承受的最大極限的懲罰,讓一個人在痛苦中煎熬。
這才是他篤定,葉孤城等人在四十九日後還能活著的原因。
火焰裏,死胖子拍了拍身上的土,似乎也在驚異於自己還能活著,他喜極而泣。
就在數千人的注視下,他抹了抹眼淚和鼻涕,抽了抽鼻子,繼續向山上走去。
“他在說什麼?”有人疑惑。
胖子的嘴巴一刻不停,一直在說話。
他的額頭上,眉毛上,眼睫毛上,已經有細密的汗珠,這處禁地本來就是用以懲罰進入此處的弟子,即便暫時不會死,不代表痛苦不會少。
甚至在這種煎熬中,有無數弟子難以承受,自盡而亡。
他細碎地念叨著:“葉師兄,同甘苦,共進退。”
“葉師兄,秘境裏你救我一命,幫我一路,我一直記在心裏。”
“葉師兄,我說我隻想做一個廚子,你從沒有嘲笑過我,我也一直記得。”
“我受人欺辱,你也親手幫我報了仇。”
“今天你出了事。”
“我就一直告訴自己,要和你共進退。”
“總之,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可是。”他再抬頭,又一抹額頭上的汗珠,鼻子衝動,嘴巴扁起,又有淚珠落下。
他是個愛哭的胖子。
踩在紫色的火焰裏,就像步步有刀子有腳底紮進心口,胖子抽泣,“疼死我了。”
這一聲疼死我了,就像殺豬似的慘叫。
上方,葉孤城聽到武海清的慘叫,好氣又好笑,“死胖子,快點上山!”
山腰上的武海清聽到葉孤城這句話,臉上的肥肉抖了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葉師兄,等著我。”
對麵後山上,卿芷安腳步微動,可惜再度被林若水攔住,她用力拉著卿芷安的手臂。
“別動!”林若水傳音。
卿芷安側過臉,目中有哀求之色,“姑姑。”
林若水搖頭,“你不能過去,你過去更是害了他!”
卿芷安身子一顫。
她當然知道林若水是什麼意思,但心口就像被一個血淋淋的刀子深深紮進去。她的目光落向對麵山腰上那個有點可笑的胖子,她很嫉妒他。
嫉妒得要發狂!
胖子的身形笨拙得可笑,就像一個圓滾滾的,在緩慢向上挪的球體。
山崖上,彌世劍也知道了武海清此刻正在山腰上,他扯動嘴角笑了笑,“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他的確很疑惑,想不明白是什麼樣的恩情,能讓一個怯弱的胖子上刀山下火海。
胖子走得很慢,整整走了一天。
當黑暗降臨世界,當清冷的月光落在山上。
胖子的手終於攀在了崖壁上,他拖著沉重的軀體,兩條短而肥的腿撲騰兩下,終於上了山,“哎呀!”
他躺在地上,舒服地長長出了口氣。
從這裏開始,紫色的火焰再也不會向他撲來。
因為有葉孤城在。
葉孤城一邊用元力壓製地火,另一邊一腳踹在武海清的屁股上,這一腳踹得用力,將武海清在地上踹翻了一個身。
武海清隻是捂著肚皮,嗬嗬直笑。
“喂,胖子。”一旁彌世劍有氣無力地說。
武海清看向倚在山壁上的彌世劍:“天劍師兄。”彌世劍道:“看你把自己養得這麼胖,應該很不容易,過來自尋死路做什麼。”
武海清又瞧了一眼葉孤城的背影,隻是嗬嗬直笑。
彌世劍又擺了擺手,“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看他也堅持不了多久,你帶酒了沒有,喝兩壇子酒來慶祝一下你我三人的葬身之日。”
一提起這個,武海清的眼睛又亮了亮。
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儲物袋,然後從儲物袋裏一樣一樣地往外取東西。
“女兒紅”
“鹵肉。”
“臘腸。”
“山跳。”
“鹿犢子。”
“羊腿。”
“豬肚。”
“魚。”
整整三十九樣東西,有肉有酒。
彌世劍的眼睛已經亮若星辰,他一拍武海清的肩膀,哈哈大笑,“胖子!沒想到你還是個妙人,這些是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武海清嘿嘿一笑,“上山之前。”
彌世劍又轉而對葉孤城道:“孤城,別把火全壓下去,放幾簇火苗上來,讓胖子給我做幾道菜嚐嚐。”
葉孤城咬牙切齒,“滾!”
武海清笑嗬嗬地端了一壇子酒過來,“葉師兄,先嚐一口。”
葉孤城其實也被背後的酒味勾起了饞蟲,他本來不是嗜酒之人,但今日不知為何極想嚐一嚐酒的辛辣。
“呼”
深吸一口氣,壇子裏的酒在半空中架起一道水流,全部進入他的嘴裏。
“好酒!”一聲長歎,酒味由腹中泛起,又有豪氣頓生,“死胖子,多做幾道!”
說話間,幾簇地火被他故意放了過去。
武海清興奮道:“好嘞!”
華真後山上,無數人看著對麵三人的一舉一動。
雄上真人瞧著他們幾人,又見葉孤城一口氣飲盡一壇酒,他喃喃長歎,“這三人,真的不懼生死嗎?”
很多人有這樣的疑惑。
生死在前,對麵三人竟要喝酒吃肉,簡直是聞所未聞。
有人敬佩不已,有人冷笑不迭。
哢嚓!
天上又一道雷劫。
照亮天地!
直直劈在葉孤城的天靈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