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真峰後山上滿滿當當的人,鴉雀無聲。
隻有雄上上人朗聲道:“你們二人是逸明門下,當年逸明天縱之才,隻可惜墮入魔道,在他叛別淩雲渡後,我顧及同門之情將天驕門留下,沒想到你們師徒二人也和逸明走了一樣的路。”
葉孤城看著他正氣滿滿的模樣,心中頗覺可笑,這位向來自詡正道的掌門,口口聲聲鞭撻魔道中人,又在做著齷齪的事情。
彌世劍低低笑道:“這麼多年,這位掌門還是沒變,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冠冕堂皇。”
雄上真人說完,喟歎觀觀主又開口,“雄上真人,你不必再婦人之仁,當年若不是你一時心軟留下禍根,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徐老也不會死!”
“阿彌陀佛。”爛柯寺方丈宣了一聲佛號,“雄上真人,將此二人關在這裏進行懲罰,我等也自然同意,隻是夜長夢多,不知你何時打算進行屠魔?”
雄上真人等人身後,回轉真人心裏一震,“屠魔,屠魔。”
屠魔,自然是要殺葉孤城和彌世劍。
雄上真人又看了華真上人一眼,這才對方丈道:“屠魔之事。就在四十九日之後吧。”
“四十九日內,便讓此二人受一受天罰臨身,受一受異火焚山的滋味!以報徐老之仇!”
“天罰之後,便是屠魔之日。”
這一句話,雄上真人運足了真氣,仿佛在刻意說給每一個人聽,有陣陣回音在山間回蕩。
彌世劍伏在葉孤城背後苦笑,“四十九日之後,就是你我的死期了。”
在常理情況下,彌世劍說的是實話。
華真上人既然能放心讓他們留在這裏,那眼前這結界就一定極強,如果不能在四十九日內將結界破開,那他們就沒有幸存的可能。
而在這四十九日內,他們首先要麵對的,還有所謂的天罰臨身,異火焚山。
眾目睽睽下,雄上真人從懷中掏出一麵紅色的小旗子,他將旗子拋向空中,嘴中念念有詞,一聲衝天的咻聲,旗子消失無蹤。
天上,很快烏雲密布。
哢嚓哢嚓!
道道閃電。
華真峰後山上,所有人都抬頭,麵容被這天地之力照亮。
彌世劍喃喃道:“小子,我們慘了,原來他要借用的是天劫之力!”
對麵,華真峰上一陣騷動,有人指著葉孤城二人所在山下騰起的朵朵紅雲,“火,起火了!”
葉孤城沒有去看,他知道總有機會看到。
在他們所在的腳下,有紫色的火焰騰起,將一片片雲朵映照和燒成深紅色。
火勢很快蔓延上來,葉孤城尚不覺得如何,身後的彌世劍卻傳來很重的喘息聲,他經脈盡斷,骨骼也盡碎,丹田處也被鐵鏈穿透,沒有元力護體,和普通人無異,所以他的額頭很快滲出了汗珠。
葉孤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於是元力運轉間騰起一道光罩,將彌世劍護在其中。
天上的烏雲也越聚越深,眼看著就就要有天劫降下。
葉孤城不驚反喜,但不動聲色,又將彌世劍緩緩放在身後,讓他倚坐在山壁上,然後轉身,站在山崖邊緣。
對麵是數不盡的人。
腳下是蔓延而上,焚不完的火。
天上又有令人人驚懼的劫數。
每一個人都瞧著對麵站在崖邊上的葉孤城,誰都知道,看他的樣子是要一人麵對天劫地火,有人低低道了一聲,“沒想到,此人還有點尊師重道的義氣。”
人群後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人人回頭去看,隻見卿芷安嫋嫋而來,麵容清冷,眼睛隻是看著前方,看著前方崖壁邊緣的葉孤城,似乎除此之外,一切事物都與她沒有關聯。
“芷安,你怎麼來了?”秋彤真人回頭,看到卿芷安後皺眉問道,她心中忐忑。
自那日看到卿芷安對葉孤城表明心跡,秋彤真人時時刻刻為此事擔憂,對外又不敢開口,一旦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對秋彤峰而言絕對是一場巨大的地震。卿芷安乃淩雲渡聖女,決不能有男女之事上的沾染,更何況這個人是葉孤城。
葉孤城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讓秋彤真人也不得不感歎。
卿芷安看了秋彤真人一眼,“我隻是過來看一看。”
在她身旁,林若水輕輕牽起了她的手。
哢嚓!
又一聲霹靂。
一道閃電落下。
“嘩”人群一陣驚詫嘩然,天罰終於開始了。
誰都沒有看到,當耀眼無比,令所有人心顫的天劫落下,葉孤城的臉上反而有說不出的狂熱和興奮。
他飛身而起,在巨大的璀璨中,在雷聲過後無盡的安靜裏,迎向從天而降的閃電。
劈啪!
許久。
閃電過後。
“沒事!”
“他沒事?”
陣陣驚咦。
緊跟著又一道閃電落下。
葉孤城不斷運轉鎮獄體三層,金色光芒附身的同時不斷吸收著來自空中的閃電。
哢嚓!
閃電接連降下九道,道道強勁如鞭。
擊打在了葉孤城的身上。
每個人的心都提起。
閃電過後,隻見葉孤城還浮在空中,渾身有輕小的閃電跳躍,兩息之後,他睜開眼睛。
呲啦
一道閃電撕裂空氣。
人人失聲,“他吸收了天劫!”
爛柯寺方丈也呆立許久,然後看向雄上真人,“淩雲渡法門,著實驚人。”
他顯然將葉孤城的鎮獄經當做了是淩雲渡的法術。
雄上真人聞言,否認道:“這絕非我淩雲渡的法術!”
華真上人雙眸閃爍,看著不遠處在虛空中戰立的葉孤城,“他身上的秘密,著實驚人。”
幾人正在這邊因為葉孤城的鎮獄經人人心思各異,另一邊又有人高聲叫道:“地火起了!”
卿芷安緊緊挽著衣袖,旁邊的林若水暗歎一聲,她能感覺到身邊卿芷安身軀的微微顫抖。
林若水又看向山崖對麵的葉孤城,看他在這萬人矚目的時刻,在必死無疑的狼狽局麵下傲骨嶙峋,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忍不住喃喃,“太像了!”
旁邊也同時傳來一聲感歎,“太像了。”
林若水聞言側過臉,看著回轉真人,“你說誰?”
回轉真人歎息道:“能有這份氣勢的,就在看不盡的天下人裏,還能有誰?”
林若水心中默道:“隻有逸明。”
山下,地火又盛!
地火與天劫同源,一樣是無法抵抗的天地之力,一樣有令人驚懼的殺傷力。
當紫色的火焰向山崖撲來,葉孤城看向身後的彌世劍,見彌世劍額頭上又有汗珠滲出,他皺了皺眉,鎮獄經再轉,有通天磅礴的元力湧出。
呼!
有狂風起。
由天而降,向下壓去。
噗噗!
紫色火焰的跳躍被狂風扼製,傳來道道破滅聲。
其實這紫色火焰在短時間內未必能對他造成任何損傷,因此他這麼做,隻是為了護著山崖上的彌世劍。
體內的元力被他傾瀉而出,短短時間內已經消逝大半。
彌世劍躺在山壁上,忽然開了口,“葉孤城。”
在這幾天的時間裏,他經曆了全身靜脈盡斷骨骼盡碎的打擊,又在洞中受盡了千方百計的折磨,咬著一口氣活到今天,隻是為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堅持。
如今看到了葉孤城,他知道了心底的莫名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鬆了一口氣,“到了這一刻,我已經是拖累你的根源,殺了我吧!”
葉孤城隻回應了冷冷兩個字,“閉嘴!”
彌世劍沒有修為,不能傳音,葉孤城也沒有傳音,所以他們二人的對話在山間,迎風進入每個人的耳朵裏。
風聲呼呼。
有難言的寂靜。
在這難言的寂靜裏,日炎真人忽然一聲冷笑,“愚蠢!”
“真的是一模一樣。”林若水心中默然。
日炎真人一聲嗤笑後,開口嘲諷,“這地火高溫尚且不算什麼,勝在源源不斷,就看他一個元嬰初期,能有多少元力供他這麼揮霍。”
兩個呼吸後,當天上的烏雲再次彙聚,天劫即將第二次降臨時,他體內的元力已經所剩無幾,於是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個元嬰握在手中,又將靈石探入鳳舞環,倒出了一些讓山崖對麵人人眼紅的東西。
嘩啦啦!
是堆滿整座山壁的靈石。
極品五色靈石!
靈石的光輝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有的人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極圓,有的人已無法控製心中震驚,失聲驚叫,“五色靈石!”
而且是堆滿整座山崖的五色靈石。
華真峰後山的靈氣,一瞬間濃鬱了數倍,而葉孤城所在的山崖上,靈氣更加濃鬱,在他衣服上,已經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濕意。
他還在源源不斷地以元力壓製地火,但體內元力不見枯竭。
他的經脈就像一條媒介,由靈石上吸收到的元力,經過經脈運輸壓製向腳下地火。
雄上真人咽了一口唾沫,他也無法抑製心中震驚,甚至生出想法,不妨打開結界,去將那些靈石搶來。
“掌門,靈石不是大事,今日,如果一時疏忽讓他跑掉,才是整個修行界的禍事。”華真上人的聲音幽幽傳來。
雄上真人這才恢複了清明。
“哼!”日炎真人重重怒哼,“葉孤城身具巨富而隱瞞不報,可見早有二心!”
而此刻,天上的天劫也終於再次彙聚完成。
哢嚓!
威勢更沉,速度更快。
葉孤城正在潛心壓製地火,猝不及防被閃電直直劈在腦袋上,渾身一抖。
“噗!”
一道血箭由嘴中激射,就算鎮獄經再強悍,被天劫由腦海劈下,也有傷勢出現。
卿芷安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右腳卻被一人狠狠踩著。
她看向身旁林若水。
林若水傳音道:“再忍忍,別慌,別慌。”
爛柯寺內。
落羽背著劍來到了一處院落,院子裏是苦著臉的苦山,他被方丈勒令留在此處,不得出門。
“我要走了。”落羽說。
苦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嗯。”
落羽目光一閃。院中雖然隻有他們二人,但他開始傳音,“我決定去淩雲渡。”
苦山站起身,眼睛亮了亮,“去做什麼?”
落羽道:“聽你們寺裏的其他幾個禿驢說,老大在淩雲渡出了事,我決定去看看。”
他說著,望向寺外,那裏是淩雲渡的方向。
苦山問道:“你決定去救他?”
落羽道:“我隻是想去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苦山道:“葉師兄現在已經是修行界頂尖的人物,你去了又能幫什麼忙?”
“總有機會幫他爭取一點時間。”
苦山認真地說:“你和葉師兄在秘境裏的交情我很清楚,可現在已經出了秘境。更重要的是,這一次,他麵對的是整個天下。”
落羽看了看背後的劍,“整個天下,和一座秘境又有什麼區別,我是陽關的人,陽關出劍,向來隻憑心意,不問緣由和對手。”
苦山的眼睛越來越亮,“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落羽轉身便向外走去,“我來找你,就是這個意思。”
苦山追了上去,“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和你去?”
“因為你很喜歡老大。”
“你說得對,我很喜歡葉師兄。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我想,不會太好。”
這種感覺,很不好。
葉孤城再度扛過九道天劫,地麵上有兩灘血跡。他看向山崖對麵,隻見人頭攢動。
皺了皺眉,他不怕受傷,甚至不怕死,但他很厭惡對麵許多人看戲的眼神。
山崖這邊,隻有他們孤零零的師徒二人
山崖的另一邊,是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