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鳳凰的虛影衝上雲霄。
赤靈九鳳冠在黑色異火的灼燒下緩緩變形融化，又在徐老的錘下火星四濺。
梆梆梆梆梆！
徐老手中的錘已經變作幻影，九鳳冠逐漸縮小，並化作一個形狀奇特的物件。
“開水源！”徐老喝令，同時九鳳冠浮起，緩緩移向劍鞘，機關轉動似的哢哢兩聲，剛巧化作了劍鞘鞘聲的一部分，嚴絲縫合，極為巧妙。
徐老轉身，再將雲龍槍置於石台上灼燒。
鬥轉星移。
日月如梭。
整座冰封穀都被這極為嚴謹規律的落錘聲包圍。
一共四件法寶，往複十二日，萬年寒冰化作的水流源源不斷，包裹著逐漸成型的劍鞘。
“最後一件，成了！”
最後一件是輪回椅，其中器靈象征輪回，天空中又黑色的漩渦緩緩旋轉。
輪回椅化作的器物浮起，落向劍鞘。
雷聲忽然響起，道道閃電猶如裂紋蔓延。
晴天霹靂！
緊接著便有如千軍萬馬的滾滾烏雲和悶雷崩騰。
“就要成了！”徐老神情激動，“天生異象，器靈即將融合。”
鳳凰真龍火麒麟輪回，天空中的四道虛影各有各的來曆，隨便拿出一道都是驚天凶兵的器靈，如今共同出世，在天上，在閃電密林中穿梭。
九龍鼎上劍鞘也緩慢地升起，光柱從腳下而起，與空中四道虛影交相呼應。
亮起，又黯淡下去。
四道器靈圍繞著一圈緩緩轉動。
“時間已到，葉孤城，速來祭劍！”徐老在九龍鼎上對葉孤城喊道。
葉孤城腳下一點，身形飄起悠然飛到九龍鼎的上方。
眾人抬頭，看他將一滴精血滴落在劍鞘鞘身上。
天空中，有一道巨大的長劍虛影由四道器靈中間緩緩浮現，就從滾滾烏雲中落下。
正如天劍。
劍上有孤城二字。
葉孤城此時心中的感覺奇特，方才他的精血落在劍鞘上，一瞬間和劍鞘血脈相連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伸手握住劍鞘。
與此同時，在他頭頂空中，鳳鳴龍吟獸吼同時響起，四道器靈漸漸變小，最終化作一道奇特的紋路附在那道天劍虛影上。
轟隆隆！
此刻開始。
冰封穀外，萬年不化的冰川崩裂。
喟歎觀上，千年而化的黑雲裂作兩半，陽光落下。
陽關外的黃沙大作，覆蓋了整座陽關城，數不盡的蠍子蜥蜴毒蛇從荒漠中爬出。
爛柯寺上的佛鍾無人敲響而自鳴。
淩雲渡上，後山處沉得極深的玲瓏塔轟轟作響。
“冰封穀處，又有絕世凶兵出世。”回轉真人望著遠方麵露憂色，“看這情形，比當年的逸明聲勢更大。”
“究竟會是誰呢？”
天空中的那道天劍虛影一縱落下，空中響起一道長劍的歸鞘聲。
“雖是劍鞘。但有劍靈。從今天起，它就是修行界前無古人的第一凶兵！”徐老聲音顫抖，興奮不已。
劍鞘在葉孤城手中顫動，烏光泛起。
它在興奮，似乎在慶祝新生。
葉孤城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情緒，於是他將手放開。劍鞘猶如長了翅膀的鳥兒，繞著葉孤城轉了一圈緊接著向冰封穀深處激射而去。
徐老等人都抬頭望著它，看它像孩子一樣飛上天空又墜落地麵，最後消失在深穀之中。
不多時，深穀處響起陣陣嗡鳴。
“是深穀裏器靈的聲音！”徐老抬頭望向頭頂的葉孤城，見他神色平靜，心中讚歎，“換成其他人初得絕世珍寶，必然要先把玩使用一番，他反而不驕不躁任由這凶兵離手，此等心性實為難能可貴。”
一息之後。
劍鞘再度激射而歸，嗡鳴大作，正如人的一聲長嘯。
葉孤城大笑一聲飛身上前，右臂一展抓住劍鞘，手持劍鞘一道劍光迸發出去，“刀光劍影！”
一瞬間有無數劍影激射，天上風雲湧動，這一劍猶如天地之力攪動風雲。
徐老在地麵看著天上的葉孤城，“我自出生以來見過的大神通者也有數十，能有此子這般氣勢的卻不多，如今他不過煉氣，修為一旦更進一步，修行界中，沒有多少人會是他的對手。逸明的天驕門，又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葉孤城在空中肆意揮灑劍氣和身法，龍飛鳳舞，風神俊逸，在穀中眾人看來正像天上仙。
一直過了十數個呼吸，葉孤城一道平荒步落地，向徐老恭謹躬身，“多謝徐老！”
徐老頷首，讚賞之色已經毫不掩飾。
在心裏想了想，葉孤城道：“日後徐老有什麼大事，但從差遣。”
徐老笑道：“就算你沒有這句話，日後冰封穀真有什麼事我也一定不會忘了你。”
葉孤城大笑，“有徐老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做人知恩圖報，自從那天夜裏知道此次鑄器會讓徐老付出極大代價，心中就頗感過意不去。
算算時間，葉孤城在穀中待了將近二十天，比原定的時間倒快了許多，再加上徐老熱情邀請，索性在穀中住了下來。
深夜，葉孤城在穀中漫步。
穀中多是平常人，深夜需要休憩睡眠，而他擁有修為，與穀中其他人不同，於是小心翼翼地走在穀中狹道上。
“孤城。”
葉孤城回頭，月光下，正是慈眉善目的徐老。
徐老此時又恢複了白發蒼蒼的模樣，想來白天鑄器時使用了某些丹藥，又或動用了某些秘術，如今效果已經過去。
徐老的模樣有些虛弱，不複白天時的精神，他急忙返身去攙扶徐老。
徐老卻推開了他的手，“不必攙扶。”
葉孤城隻得跟在徐老身後。
徐老開口道：“當年我和你的師祖逸明真人是至交，我們曾經約定，隻要還沒有走到最後一口氣，不管走哪一步，都絕不會依靠別人。”
徐老一句話，葉孤城忍不住紅了眼眶，當年的定天逸的確是這樣，無論何時何地，就算是從當年的逸明真人變成一個普通的小老頭，上山下山過坡渡河都不需要別人攙扶任何一下。
兩人就這樣在樹林下走著，最終在一處小山下抬頭，共同望著天上的明月，“當年他曾笑話過我，說你區區一個凡人，等垂垂老矣時吃飯都要依靠別人，有什麼勇氣敢說這句話。”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我們兩個之間，最先死去的那個人會是他。”
徐老陷入追憶，“當年的逸明真人，驚才絕豔，前無古人，一人一劍從淩雲渡走遍整個修行界，自創平荒之劍，直到現在也讓世外之地人人心生忌憚。”
“逸明兩個字，是喟歎觀和陽關的禁忌。”
徐老緩緩回頭，看著葉孤城，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皺紋深深刻進麵龐，帶著慈祥，“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葉孤城頷首，並未開口。
徐老又笑：“不過當年的逸明可沒有你這麼俊俏。”
葉孤城也隻能跟著笑，苦笑。
“他雖然長相一般，可風度氣勢無人可比，當時的修行界沒有任何一個女子不傾心於他。後來，他為了躲避眾多女子追尋甚至去了一趟妖獸之地，沒過多久，便把妖獸之地的族長之女帶回了淩雲渡，”
不知道是不是葉孤城的錯覺，總覺得這位徐老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
徐老繼續道：“隻可惜，他的禍事也從此刻開始。”
由徐老這一句話開始，葉孤城的心驟然停了一拍。
當年那件事的麵紗，似乎就在葉孤城眼前緩緩揭開。
“當年，逸明在整個修行界的風頭無二，就連化神期的大修士，都不敢對他高聲喝令一句，可惜，最後居然敗在了一個女人和小人的手裏。”
葉孤城手驟然握緊。
“當年，你們淩雲渡的女弟子絕沒有任何一人不傾心於他，見過他的，沒見過的，所有聽過他名字的人，都心向往之。”
“其中就包括你們淩雲渡一位活了上千年的大人物，就在逸明從妖獸之地回去後不久，她向逸明表白了心跡。逸明當年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麵露得意。逸明這個人，是個道癡，除了修行之外，一切的事情都不被他看在眼裏，我曾告誡過他，即便真的不願和那位大人物發生什麼關係，一定要柔和些，不要太過幹脆，逸明不以為意。那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會發生某些不同尋常的事。”
“果然，沒過多久，各大世外之地傳出逸明勾結魔道的謠言。為了證明清白，他隻身殺入魔道總壇。一人一劍，殺了三天一夜，以嬰變期的修為，殺得魔道數名化神期膽寒逃走。”
“自此，一戰成名。”
葉孤城心中熱血奔騰，自豪之感油然而生，再想當初爺爺在陳穀鎮時堪稱苟延殘喘的餘生，又有淒涼不甘。
“這一戰過後，逸明來找我喝過酒，此時他的心境已然與之前發生改變，喝酒途中，他自稱天下第一，又稱修行界中，他將做千年來第一個飛升成仙的人物。”
“我告誡他鋒芒畢露並非善事，他隻是擺手，稱男兒本應該快意恩仇大殺四方。”
“第二日，他回了淩雲渡。第三日，又有謠言傳出，傳聞逸明其實就是魔道妖人，當初闖入魔道，就是一場計謀。他本是淩雲渡的功臣，又有修行界堪稱第一的戰力，本不會出事，但他做人驕傲張狂，平生最受不得冤枉。而淩雲渡中，又不知發生了哪些外人不知道的齷齪。”
“又過三日，他居然叛出淩雲渡。從此成為了世外之地人人唾棄的棄徒。”
葉孤城的手中握著劍鞘，越來越緊，心裏如排山倒海；又不想讓徐老看出他此刻心神震動，表麵上盡量做到平靜，雙眼逐漸蔓延的血絲卻又出賣了他。
徐老隻是慈祥地看著他，“當年，信他絕非魔道妖人的，隻有包括我在內的寥寥幾人罷了。”
“逸明這個人，如他所說快意恩仇，常常因為看不慣別人所為而出手，仇家數不勝數，在他叛出淩雲渡月餘，聽聞有數十名嬰變期乃至化神期的修士前去尋仇！”“有喟歎觀觀主之子，陳鋒。”
“有陽關弟子餘濤。”
“陽關毓飛白。”
每說出一個字，徐老臉上的追憶之色更濃一分，“這些人無論放在哪個時代，都是驚豔一方的絕世天驕。但在當年，永遠有一個名字壓在他們的頭上。”
後麵的話徐老沒有說出口，但葉孤城已經明白。
逸明這兩個字，就是當年所有天之驕子的噩夢。
“整整七十多名嬰變後期以上的人物，此去之後，再沒有人見過他們，也再沒有人見過逸明。”
逸明真人的故事至此終止。
徐老的聲音也至此停止。
沉默，絕對的沉默。
葉孤城的拳頭忽而握緊，又忽而鬆開，已經下定決心，無論當年的事情最後會牽扯出什麼樣的大人物，他都一定要將真相查清楚。
他又看向身邊的徐老，隻見徐老靜靜坐在那裏，微微張開嘴巴望著星空，一動不動，好像沒了生息。
想來是在回憶當年的事。
葉孤城輕輕閉上眼睛。
就在絕對的寂靜裏。
一息。兩息。三息。
不對！葉孤城睜開眼睛！
他看向身邊的徐老，瞳孔逐漸發散放大。
他伸出食指輕輕去探徐老鼻息，慢慢地探過去，直至鼻端下方。
一瞬間好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徐老已經沒有了呼吸，他麵容安詳，看上去沒有任何痛苦。
但葉孤城的額頭在一瞬間沁出豆大的汗珠，後背也滲出道道冷汗，抬頭，天上是籠罩整個世界的黑暗，而這一刻，他總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遠處，有火光衝天，道道喧嚷聲越來越近。
撲啦！
一個年輕人穿過樹林，看到葉孤城後當即大喊，“在這兒！”
遠處數十道聲音同時響起，“哪兒？”
“哪兒？”
越來越多的人。
他們聚集在葉孤城麵前，眼睛裏帶著充滿仇恨的目光。
“果然是你！”
“葉孤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人群之外，又擠進來一個中年人，他一聲哭喊，“祖父！”
撕心裂肺。
有人將徐老的屍體移了出去，葉孤城隻是全程看著，無動於衷。他望著四周充滿恨意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