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佇立許久,最終看著腳下幹屍一歎,這碧血丹衍生出的天賦聞所未聞,竟可以吸收別人的能力和全身精氣,也不知是好是壞。不論如何,經過今晚這件事,陳穀鎮恐怕再也待不下去了,不如連夜離去。
葉孤城的目光轉向牆角用簾子遮著的石洞。
背上一包幹糧和一把火燭,腰間是一柄繡劍。
葉孤城在院外長跪許久,朝爺爺入土的方向深磕三個響頭,再回到屋子,從石洞一躍而下。
當他進入石洞將洞口以青石擋住後,看著從石縫中隱隱透露的晦暗光線,心中默念,“爺爺,等我回來!”
石洞內幽長狹窄,葉孤城上路之後才明白,爺爺的信裏為什麼說要帶足幹糧,隻因為石洞內坎坷奇多,平時半天就能趕到的路程,在這裏需要一天。
他孤身一人風餐露宿,所幸石洞中有從上方落下的積水,口渴時不至於難以支撐。
一連走了數天,不知日月,包裹裏帶了的火燭越來越少時,前方終於出現隱隱亮光,葉孤城心中喜不自勝,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忽然灌足了能量,大步奔跑。
洞口風聲呼呼。
正值夜晚,圓月當空,葉孤城出了山洞躺在地上,鼻尖滿是地麵的潮氣和野草味道,平生從未覺得如此芳香。
耳邊聽到有水流聲,葉孤城心中一動走了過去,他借著月光朝河流看去,隻見河流倒影裏一個蓬頭垢麵,頭發左右各自彎彎曲曲豎起幾道,一時失笑出聲。
明天要去淩雲渡見爺爺的故人,那便是自己的長輩,這樣的形象恐怕不太合適。
葉孤城洗過了臉浸濕了頭發,再探著腦袋朝河裏看去,隻覺河裏的人和之前的自己有大大不同,似乎要更好看一些,或許這也是碧血丹的功效。
他抬頭看向西方,據信裏說,再往西行就是淩雲渡隻是不知,那淩雲渡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信裏語焉不詳,恐怕要找人問問了,現在正值深夜,不如先睡一覺,養足精神後再去不遲。
第二天,當葉孤城站在淩雲渡外才知道,昨晚的擔心實在是杞人憂天。
淩雲渡是一座山,山下有一青石,青石高達數十丈,在二三裏之外便依稀可見,上書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淩雲渡!”
淩雲渡三字意氣鋒銳,讓人不可逼視。
葉孤城心生讚歎,這青石一看就是被人埋進了這裏,否則不會這麼整齊,不知道當初是怎麼弄來的。
淩雲渡山下跪著許多人,上山的路上左右各站著一名少年,穿著天藍色的錦衣華服,看樣子是淩雲渡弟子,雙手背在身後下巴微微抬起,帶著淩人的傲氣。
葉孤城從包裹中將瓷瓶攥在手裏,上前走了幾步,正欲開口,隻聽上方一陣怒喝,“大膽!”
一陣勁風忽過,葉孤城胸口遭受一擊,一聲悶哼後仰飛起,重重倒在山下,捂著胸口再起身時,一聲咳嗽,嘴角溢出鮮血。
四周,是人們的異樣目光,或驚詫,或嘲笑,或同情。
山上,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緩緩走下來,“我淩雲渡山門,豈是他人能隨便踏入的,剛才一掌隻是讓你吃個教訓,倘若再有一次,必取你的性命。”
另一名華服少年也緊跟著走了下來,“如若想拜入我淩雲渡,需先在山下跪滿七天。”
“嘿!”旁邊的少年一笑,“跪滿七天又如何,看你剛才連我一掌都受不住,想來也是一個妄想一飛衝天的廢物,不如趁早回去罷!”
葉孤城垂下眼瞼,耳邊是淩雲渡門人盛氣淩人的嘲笑,四周是人們的低低議論同情。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陳穀鎮上。
葉孤城緊緊握著手中瓷瓶,咬著牙緩緩抬頭,“我是帶著信物來的!”
“信物?”少年一愣,接著又是冷笑,“我便是淩雲渡的接引門人,還從未聽說有什麼接引信物!”
葉孤城露出手中瓷瓶,“此物,是貴派一位名為華真上人的信物。”
“華真?”兩個少年同時變色,互相對視一眼,嘴唇微動,低低私語。
“師兄,你怎麼看?”
“門裏道號華真的便隻有那一位了,那一位近年來多不出世,常人恐怕並不認識,這少年既然叫得出那位的道號,恐怕不是在信口胡謅。”
站在右側的少年麵色一變,“可是剛才你我對他動了手,待他見了那一位如果提上一句,你我恐怕。
左側少年麵露思索,“不妨這樣,我上前去將他手中瓷瓶拿走,說呈上遞給華真上人,到了山腰上將瓷瓶隨意找個地方丟棄,下山後隻對他說華真上人並不認識此物,淩雲渡偌大的山上,又有誰會特意去找一個瓶子?沒了瓶子,諒他也進不了淩雲渡見不到那一位,由此你我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撇清此事。你看如何?”
右側少年麵露笑意,“師兄,此計甚妙!”
兩人一陣商量,站在右側的少年上前一步,神色比之前緩和了許多,“將瓷瓶給我,待我將瓷瓶呈上,如若你說的句句屬實,必定有人前來接引。”
葉孤城將兩人的神色早已看在眼裏,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說道:“我需親手將信物交給真人才放心。”
少年麵色一變。
在他身後,另一名少年忽然上前一步,“我帶你上山!”
站在右側的少年不禁道:“師兄!”
左側的少年一拍他的肩膀,眼中厲色閃過,“師弟稍安勿躁,既然此人如此不知好歹,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右側少年年紀稍小,沒想到自家師兄如此心狠,一聽師兄這麼說有些呆了。
左側少年上前一步道:“走,我帶你上山!”
葉孤城自小在陳穀鎮見慣了人情世故,雖然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卻看的清楚他們的神色,心裏有了猜測,這趟恐怕凶多吉少,本不應該羊入虎口,隻是想到爺爺窮盡一生隻為自己搏了這麼一個機會,這時候回頭實在不甘,一念及此。
葉孤城緊緊攥著瓷瓶上前一步,“好!如此便謝謝閣下了!”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裏,葉孤城跟著接引門人一步步上了山去。
淩雲渡山道狹窄,山勢陡峭,行路難,難於上青天!
一路上接引門人多有催促,極不滿意葉孤城的速度。
葉孤城咬著牙一聲不吭,跟在接引門人,到了山腰時已經步履蹣跚。
前方,接引門人左右看了看,忽然停下,回頭道:“瓷瓶給我!”
葉孤城抬頭見接引門人麵色不善,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有詐。但他上山時已經存了生死勿論的心,一咬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接引門人不多言語,麵露猙獰,手中忽起光芒,重重一掌打在葉孤城胸口。
葉孤城本早有防備,不想對方速度極快,他的手臂剛剛抬起,對方的手掌已經拍下。
葉孤城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渾身綿軟無力無法站起,心中駭然,淩雲渡上簡單一個門人都有這樣的實力,不知高人眾多的山上又是什麼樣的風光。
他心中苦笑,可惜再沒有機會上前了。
接引門人步步上前,微俯下身,“此處山腰僻靜,我淩雲渡的真正門人向來不會從這裏上山,正適合做你的棲屍之所,一個廢物能葬在淩雲渡,也算是你的福分了!”
接引門人手臂高高揮起,這一次對準的正是葉孤城頭頂。
絕境之下,葉孤城驟然聽到接引門人口中的廢物兩個字,渾身不知哪來的力氣,大吼一聲抱住了接引門人的雙腿。
接引門人沒想到葉孤城還會枉做掙紮,猝不及防之下身體右傾,腳下又恰巧踩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兩人滾作一團,由山腰直直向下滾去。
不知滾了多少節台階,葉孤城隻是緊緊抓著接引門人的肩膀,帶著恨意,帶著極深的執念。
許久之後。
兩人停在山腰階梯的一處空台上。
一聲呻吟,葉孤城推開壓在他身上的接引門人,渾身酸痛難當,最重要的是此刻丹田處脹痛欲裂,令他痛苦欲死。
他曲起身體跪在空台上,腦袋狠狠撞擊空台,丹田處脹痛越來越強烈,直叫人生不如死,喉嚨處壓抑的叫聲已然壓抑不住,“呃啊!”
麵目猙獰,有奇異的氣流在麵龐躥動,由額頭到臉頰到下巴最終躥向喉嚨。
痛苦直欲昏厥。
這種痛苦持續了不知多久才如潮水般褪去,渾身上下的氣流全部歸於丹田,葉孤城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再一回頭去看接引門人,當時愣在了那裏。
接引門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屍體一如當初的莫山,幹癟如死去多時的僵屍。
葉孤城將接引門人的屍體拖入山腰叢林,最終扔在一處雜草叢生的地界,心知此刻再從山道下去恐怕立即會被發現,正想辦法從其他地方下山,耳邊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動靜,“誰?”
“嘖嘖嘖!”有人讚歎三聲。
葉孤城抬頭,原來這人在樹上。
樹上的人帶著一副狼頭麵具看不清麵容,他從樹上一躍而下,“原想在這裏好好睡一覺,沒想到看到了一場殺人越貨的好戲。”
葉孤城心裏一驚,莫不是他看到了剛才的事?
那人這時問道:“你是不是淩雲渡的弟子?”
葉孤城一瞬間心思急轉,這人既然問了這個問題,那就說明並沒有看到剛才的事情,那他現在能說的借口和理由便多了許多。虧他往日裏自詡聰明,也的確有幾分急智,臉上露出憤然和可憐的神色,“我本是來拜師的弟子,連跪七天有了資格,不曾想他這一路出言輕佻,我心裏一時氣憤便和他動了手。”
那人似笑非笑,瞧向葉孤城的眼神裏多有調侃的意味,可見並不相信葉孤城的說辭。
他開口問道:“你如今殺了淩雲渡的接引門人,接下來想怎麼辦?”
葉孤城垂下眼瞼,麵露悲色,此刻心情半真半假,“我實在不知。”
那人卻說:“我倒有一個法子,能讓你留在淩雲渡。”
葉孤城抬頭。
那人繞著葉孤城走了一圈,說道:“我幫你度過了這一番危機,你進入淩雲渡後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那人沒有說什麼事,反而上前一步。
這一步,便是千萬步,身後帶出道道殘影。
葉孤城正欲反抗,下巴卻已被人捏起,彈進了一顆微甜的丹藥。
那人這才放手。
葉孤城捂著喉嚨在一旁嘔吐,這一顆丹藥絕不是什麼好東西,耳邊隻聽那人淡淡地說:“這顆丹藥名為幽花蠱,之所以稱為蠱,乃是因為它世上無解,隻能每半年之內服一次解藥以此緩解藥性,否則藥效一旦發作,必死無疑。”
那人說了這句話,見葉孤城並不慌亂也不求饒,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心下反而稱奇。
葉孤城幹嘔了半天無果,這類毒藥通常入口即化,心下慘然,沒想到剛出狼爪又如虎穴,隻是以他的性格,寧肯心中痛苦千萬倍,也絕不願意讓別人看出他的痛苦,隻因他知道,他這時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最多隻是讓麵前這人更加快意。
他的麵容沉靜冷漠。
那人說:“半年內,我隻需你在淩雲渡為我找一件名為遁行符的東西,找到之後交給我,我便給你第一顆解藥。”
葉孤城已然明白,這個人,是希望自己成為他安插在淩雲渡的傀儡。
葉孤城皺眉道:“找到之後,我怎麼聯係你?”
那人欣賞道:“沒想到你到了此刻還能如此鎮定,小小年紀心性倒不差。”
葉孤城沒有說話,隻當沒有聽到他的誇讚。
那人擺手:“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等你找到之後,我自然有我的辦法知道,到時會來找你。”
葉孤城的目光轉向腳下,“眼下的事情,你又打算怎麼解決,怎麼送我進入淩雲渡?”
“哈哈哈!”那人狂笑,腳下忽然一轉,來到葉孤城身後。
葉孤城來不及反應,後腦勺挨了重重一擊,眼前漸漸模糊,隻依稀聽到一句,“淩雲渡的人,我計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