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勉今天不知道怎麼的,臉皮在陳老頭和謝岸以及小寶三人的注視下變得越來越薄,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兒還有小孩呢,萬一這孩子轉頭就把他的“光榮事跡”說給謝榛聽,那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麵對謝榛?
太丟臉了。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好吧我坦白。”厲勉無奈歎氣,“我是男的我不會懷孕。”
謝岸和陳老頭默契地選擇沉默,一言難盡地看著厲勉。
隻有小寶撲棱上去抱住厲勉大腿,奶聲奶氣問:“我的小妹妹沒了嗎?”
“假的,騙你的。”厲勉彎腰將小寶一把抱起,“這事不許告訴謝榛,也不許告訴你媽媽。”
小寶聽話地點頭。
陳老頭被厲勉奇奇怪怪的行為弄得頭暈腦脹,拄著拐杖上了樓,謝岸被他叫到樓上,厲勉怕謝岸的意誌動搖,偷偷摸摸跟上去。
門留了一條縫隙,溫暖的光從門縫裏透出來,厲勉凝神偷聽。
陳老頭低沉穩重的聲音緩緩傳出:“你說說你,你甘心你的才能一輩子就這麼湮沒嗎?”
謝岸無力辯駁,安靜地垂著眸聽老師訓話。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放下那件事,孩子。”
哪件事?厲勉捕捉到關鍵字眼,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掌抓住搓揉,到底是什麼事?謝岸上輩子就是這樣,明明一身才華,偏偏自甘淪為混日子的普通人,抽屜裏各種證書聘書落了一層又一層的灰。
“老師。”謝岸情緒明顯波動,拳頭驟然握緊,“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你必須正視!”陳老頭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當年你祖父那幾篇一類論文被爆抄襲他人,不是他的錯,學校盡力去找證據,但你知道的,那個年代網絡不發達,人家隻認最先投稿的那幾篇。”
謝岸額角青筋因為過於激動而凸起,“我在意的是這個?當年校方口口聲聲說相信他,結果是怎麼做的?為了平息大眾輿論壓力,解聘了他這個正教授,回到老家後,他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凡是個人都能來嘲笑他!”
“孩子!”
就在這時,門外偷聽的厲勉一個踉蹌滾了進來,他揉了一把摔疼的膝蓋,抬眼就對上謝岸發紅的眼睛。
“我……”厲勉擺手,幹巴巴解釋:“我不小心路過,放心,我什麼都沒聽到。”
謝岸唇角抿得緊緊的,遠看崩得像條直線,目光不明地看著厲勉。
陳老頭歎氣,厲勉在這裏,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謝岸鞋子一蹬,麻溜爬上床胡亂扯了一團被子蒙在腦袋上,他收起觸角回到殼裏,回到了他的世界,那個沒有自閉,沒有痛苦的世界。
兒時的記憶潮水一般湧上來,謝岸頭疼欲裂,但此刻他什麼也做不了,四肢僵硬冰冷得不像話。
“先出去吧。”陳老頭拿拐杖輕輕在厲勉手上敲了下,“讓他一個人待會。”
房間的鎖輕聲落上,厲勉輕手輕腳跟在陳老頭身後離開房間。
樓下客廳,小寶正吃著爆米花看動漫,他個子矮,坐在沙發上腿擱不到地上,小胖腿一晃一晃的,配著他臉上孩子獨有的天真爛漫,讓厲勉有片刻的恍惚。
如果可以,他多麼想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給那個瘦小無助的孩子一聲安慰,一個擁抱。
都說童年帶來的傷是最難治愈的,厲勉心底深處慢慢漾起細碎難忍的痛,他早該發現的,謝岸圈地為牢,活在自己單一無聊的世界,這麼多年來守著一間小超市,就這麼月複月年複年地重複著枯燥無味的生活。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隻是他缺乏耐心,沒有踏足謝岸不為人知的深處。
謝岸這隻小蝸牛啊,沒有人問,他也不說,孤獨而倔強地在一條路上走下去。
“老師,跟我講講謝岸的故事吧。”厲勉主動提出要了解謝岸,前世的記憶與今生結合起來,他被兩股力量拉扯撕裂著,前世他忙於工作,把謝岸追到手後,別說了解謝岸的過往了,就連心平氣和坐下來說說話的機會都很少有。
這一輩子差點就重蹈前世的覆轍,兩股力量在拉扯的過程中漸漸合為一股,無不在控訴他折磨他。
陳老頭翻出謝岸上大學期間參加各種比賽的視頻給厲勉看,視頻裏的人從青澀到成熟,那雙眼睛總給人毫無生氣、無波無瀾的感覺,臉上從來沒有多餘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會說一句:這人看上去就像有誰欠了他幾千萬似的。
謝岸的青蔥時光一幀一幀在厲勉眼前掠過,快得如白駒過隙,少年本該意氣風發,卻養成了沉默少言的性子。
陳老頭的嗓音低緩滄桑,這樣的聲音最適合敘說故事了,“他祖父一直希望他上大學,為了哄祖父開心,他大學期間拿下了一堆獎狀證書。”
“這孩子性格太古怪,大學四年下來,隻交到一個叫鍾年的朋友,老師們都喜歡他,但他每一次總會想不同的方法傷害老師們的心。”
陳老頭收起嘴角已經很不明顯的一點笑意,“他在我們學校是碩博連讀,別人要五年才能完成的課程,他兩年就完成了,還取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優異成績,那時候我向學校舉薦他留下來任教,他逃了我一學期的課,整整一學期都躲著我。”
厲勉聽到這裏,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但還是問:“他爺爺的事……是怎麼回事?”
“謝岸和祖父相依為命,我也是後來聯係不上他才從學校幾位老教師那兒打聽到當年的事,謝老是我們大學的正教授,有次上麵批下來一個有關梵文研究的項目,學校像謝老那樣博學的找不出幾個,當時就向上頭推薦了他,謝老帶領的團隊跋山涉水,可以說是吃盡了苦頭,黃沙大漠掩不住求知的心,後來……”
陳老頭說到這裏似是有所感,停了下來,“後來謝老將研究成果寫成幾篇論文,這些論文有很高的學術研究價值,國內外幾個一級學刊都找上門來,可沒想到的是,小組一個成員偷了謝老的研究報告,搶在謝老前麵署上自己的名發表了那幾篇論文,謝老因此受到全學術界的質疑……”
陳老頭的聲音將厲勉帶回六十年代,富有學識的大家自信滿滿,卻不想研究成果被他人竊取,還因而招到一係列的質疑和打壓。
換做誰不是一生的遺憾?
“後來這孩子得知祖父的遭遇後,就一直那樣了。”
厲勉清楚陳老頭口中的“一直那樣”是什麼樣的情景。
因為祖父的事,謝岸將自己囿於一方小天地,那時候的他太小,獲得的所有愛都來自一個叫“祖父”的人,幼小的他得知祖父的遭遇後,心有不平卻又無力改變,漸漸的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行屍走肉般的重複同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