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鍾年這人平時散漫，但一遇到拍攝就變了個人似的，一旦進入狀態，任何人任何事都別想打斷他。
等到這一鏡完成，謝岸立馬給厲勉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接通，電話那頭是村長滄桑的聲音，“謝先生？厲老板去醫院了，手機落在我這兒。”
“醫院？”不好的預感潮水一般竄上心頭，“出了什麼事？”
“是厲老板父親，聽說很嚴重，他接到電話就趕過去了，我也是前幾分鍾才知道消息。”
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謝岸心裏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厲勉和親生父母的關係不是一般的緊張，他擔心厲勉會出什麼事。
鍾年的奪命連環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到手機上，謝岸索性把鍾年拉黑，問到具體是哪家醫院打了輛車就急忙趕過去。
那是一家比診所大不了多少的小醫院，藏匿在小巷子深處，出租車進到一半就被迫停下，小巷兩邊堆積著紙殼垃圾，難聞的腐爛氣味讓人反胃作嘔。
謝岸付了錢，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坑坑窪窪積水的地麵上，找了半天終於找到那家醫院。
厲勉坐在一樓走廊公共長椅上，長腿交疊，疲憊地靠著椅背，男人的身形實在太過高大，往那兒一坐就是一道風景。
謝岸放輕腳步走近人，明明不需要做這個動作的，周圍都是人，說話聲吵鬧聲不絕於耳，但謝岸下意識的第一反應還是不想吵到厲勉。
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不到，厲勉就像經曆了什麼滄桑的大事，眉目間盡是讓人心疼的疲憊。
“厲勉。”謝岸放緩聲音，“伯父怎麼樣了？”
厲勉刷一下站起身，雙目通紅，恨恨地盯著地麵，“死不了。”
謝岸沉默了一會，主動拉過厲勉的手，“我陪你去看看伯父吧。”
沒走幾步，厲勉突然停下來，“說是胃癌晚期。”
謝岸怔了一下，半響過去，才輕聲說：“別太難過了。”
“我不難過。”厲勉衝謝岸笑了笑，“老頭拋下我瀟灑了一輩子，這會查出癌症，想要認回我這個兒子，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他們隻有你一個兒子。”謝岸盡量將聲音放緩放輕柔，“你到跟前服侍盡孝也是應該的。”
“我可以請最好的護工。”厲勉高大的脊背好像彎了一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
厲勉說了“他們”，而不單單是“他”或者是“她”，都說童年幸福的人，一生都是幸福的，反之，童年不幸的人，不管到了多大年紀，都會一輩子帶著當年的陰影，厲勉屬於後者，在對待親生父母拋下他這件事上，他的態度無比堅定。
謝岸自知沒有資格替厲勉做出什麼決定，但私心還是希望厲勉能夠接納親生父母，他從小沒有見過父母，從祖父那兒了解過有關親生父母的事跡少之又少，在某種程度上他和厲勉一樣，都是心裏有窟窿需要修補的人。
到了病房外麵，厲勉遲遲不進去。
“厲勉。”謝岸放開厲勉的手，“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一起進去。”厲勉說這話的時候輕聲在輕顫。
“好。”謝岸安慰似的撓了撓厲勉手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麵對。”
推開病房門，厲父背對著門側睡的背影一下映入眼簾，厲母坐在床邊不斷拭淚，她一改往日的精致，沒化妝沒打理卷發。
聽到開門聲，厲父費力地轉了個身，目光落在厲勉和謝岸十指相扣的手上倏然冷峻下去，“你來幹什麼？滾出去！”
厲母急忙打圓場，“孩子來都來了，你讓他去哪兒？”
謝岸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笑，“伯父好，伯母好。”
厲母起身，拘謹地朝謝岸笑笑，認真打量了謝岸一遍，發現這孩子不僅模樣生得好，為人懂禮貌脾氣還溫和。
“丟臉。”厲父沒好聲，“兩個大男人。”
謝岸一顆心狠狠一揪，下意識要鬆開手，厲勉卻一反常態強硬地扣住他的手。
“丟臉也還不是你生的。”厲勉反唇相譏，“哦對，你並沒有盡到養的責任，都說生養生養，我看你隻做到了前一樣。”
“狗蛋兒！”聽到厲勉話說重了，厲母立即厲聲打斷他，“跟你父親怎麼說話？！”
厲勉麵色沉冷，“溫雅女士，抱歉，我想你沒有資格要求我什麼。”
“滾！”厲父氣得胸口發痛，“你喜歡男人，可以！從今以後我不想看到你。”
“這話可是你說的。”厲勉冷聲，“別後悔。”
“滾！”厲父氣得指著病房門。
厲勉拉著謝岸大步離開，厲母聲嘶力竭的聲音傳出，謝岸心裏一涼。
到了醫院外頭，厲勉剛才慘白的臉色才好了些，停下步子看著謝岸溫柔地問：“剛才沒嚇到你吧？”
謝岸正要開口，幾名胸前掛著實習證的小護士冒冒失失走過來，其中一個急得話都說不全，“怎麼辦，304—8病人的病曆拿錯了，主任一定會殺了我的。”
“小陳，你也別太擔心了，到時候就說沒注意看。”
“別安慰我了，這是死罪，人家明明是一般的腹痛，被我錯拿成隔壁病房那個確診胃癌病人的病曆，主任一定會殺了我，姐妹們，明年清明請到我的墳上上香。”
謝岸和厲勉對視一眼，兩人心裏均是一輕，謝岸溫和地攔住說話的小護士，“您好，請問304—8的病人是姓厲嗎？”
小護士驚恐地點點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兩個大男人攔下。
厲勉冷著一張臉從小護士懷裏抽出病曆，快速翻到病曆那一頁，見上麵寫的確實是因為吃錯東西導致腹痛，說不清什麼心情，隻覺得心上懸著的石頭哐當一下落到地上。
小護士戰戰兢兢地打量厲勉和謝岸，顫著聲音問：“你們是304—8病人的家屬？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錯的。”
“沒有怪你的意思。”謝岸微笑著說：“快去吧，沒事了。”
“我就知道。”厲勉吊著一張臭臉，“禍害留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