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蝸牛先生

回到家中已經快十二點了,現做一個蛋糕是來不及了,厲勉從雜物間找來泡沫和蠟燭,簡單做了個“泡沫蛋糕”。

厲勉一邊盯著牆上的鬧鍾,一邊大步走近謝岸,“哥,你快許願。”

謝岸頭皮一震,一言難盡地看著厲勉手中的“泡沫蛋糕”上,許是被厲勉真摯的眼神感動,謝岸配合地湊上前把蠟燭吹熄,又閉眼雙手合十許了個願。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黑暗沉寂的夜空中突然有無數束煙花綻放,煙火絢爛萬家燈火明,連空氣都仿佛帶上了浪漫的甜味。

厲勉當機立斷,推著謝岸朝窗邊走去,等謝岸在窗前站定,厲勉才深情款款地拉著謝岸的手,“哥你看,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煙花。”

謝岸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厲勉會精心準備這麼一出煙火盛宴,他不相信的明明是兜裏窮得響叮當的厲勉!

“哥。”煙火的光照進厲勉眼底,他微微底下頭,目光溫柔地看向謝岸,“除了希望你永遠開心以外,我還希望你——”

“嗯?”

“年年歲歲皆有我。”

噗通。

嘭!

謝岸明顯聽到胸腔裏那顆沉寂已久的心瘋狂跳動的聲音,炸開的不僅僅是煙花,他一顆心炸成了碎片,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渴望著什麼東西。

謝岸喉嚨發緊,憑空多出幾分緊張感來,這算是告白嗎?可厲勉明明親口說過他喜歡女人,不,這不是告白,謝岸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或許厲勉說這話的潛台詞是希望來年,甚至以後都能不花一分錢住在他家。

短短的幾十秒內,謝岸已經胡思亂想了一通,煙花易冷,短短幾十秒的絢爛過後,夜空重歸寂靜。

“謝岸。”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後勃頸,謝岸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以一個特別親密的姿勢靠在厲勉懷中,而厲勉則是將他整個人攬在胸前。

謝岸全身的感官像是被封住了,此刻他的世界陷入一片白色。

什麼都是白色的,四麵都是鏡子,一睜眼就能看到耳根發紅,眉目溫軟的自己。

懷中的人身體一下繃緊,厲勉意識到自己越界了,急忙放開謝岸。

“抱歉哥。”厲勉自覺自己失禮在先,不敢去看謝岸,垂目退了兩步。

解釋的話半個字也說不出,難道要扳著謝岸的下巴,一字一句告訴他,你猜得沒錯,老子就是攙你身子?

這話厲勉說不出來,想不到他英明兩世,兩世都在深陷同一條河裏。

謝岸沒說什麼,嘴唇開合,但沒發出聲音來。

厲勉狼狽逃離,到了樓上把自己關進原來的房間,空蕩蕩的房間更利於人的思考,厲勉靠著牆壁,深吸幾口氣,心情才平複下來。

謝岸後知後覺給自己倒了杯水,眼底這會才出現不知所措來,他緊張地坐在沙發上,水是開的,燙得手心一片發紅也沒注意到。

半個小時後,杯子裏的水降到正適合飲用問溫度,謝岸喝了兩口,溫熱的水流順著喉管往下,一路熨帖了各路器官,他整個人被暖流包裹,今天一天發生的事都好像一場夢,此刻夢醒了,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人還是那個人。

說不出有什麼變化,但又清楚地知道有什麼在悄然發生。

謝岸有些害怕這種失去控製的感覺,當做不到冷靜和客觀對待的時候,他將一切都怪罪於自己。

這麼多年來,他習慣了躲在無人之處,歡喜也好孤獨也罷,總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這麼草草度過,來時什麼樣,去時還是什麼樣,唯一不同的便是在這不冷不熱的塵世度過了幾十年的時光。

很快,他又驚奇地發現一個事實,厲勉沒出現之前,他的人生得過且過一塌糊塗,他將那些從前獲得的榮耀一一塵封在看不見的地方,開著一家小超市度日,每日做的事無非是進貨,看店,收錢,清點貨物。

這樣的生活嚴格來說沒什麼不對,隻是謝岸此刻的心境變了。

他不得不重新正視一個問題,祖父的離去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在此之前唯一對他造成一萬點傷害的還是從旁人口中得知自己是祖父撿來的。

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自己的身世,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往更遙遠的時間追溯,自己不過是二十七年前被祖父偶然撿到的一個棄嬰。

和祖父相依為命的日子養成了謝岸害怕和外界接觸,消極的人生觀。

仿佛隻要隔絕了外界,就不會有那些流言蜚語,就不會有那些惡毒真切的傷害。

所以哪怕他拿著一流大學的教授聘請書,哪怕考過的證書加起來有一大箱子,但他還是甘心縮進自己的殼裏。

像一隻可憐的蝸牛,慢吞吞地進行自己的步伐,慢吞吞地去認識、熱愛這個世界。

他以為自己時間還多,畢竟一輩子那麼長,總有那麼一天敢站在世人麵前,正視過往的傷疤。

其實那些傷疤早就不在了,但在流年中又更換了一種方式,存在於他的骨肉中。

這是一種很讓人難受的認知。

尤其厲勉給他過了生日,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經27了。

平平無奇的二十七歲。

謝岸突然就想做出一些改變了,從前是他固步自封,甘心囿於方寸之間。

厲勉的出現的確改變了他不少,厲勉這個人,表麵上看起來沒心沒肺大大咧咧,時不時還犯個病,但他其實是個很有幹勁的人,他將一切都規劃好,一步步按照原定軌跡進行,不慌不忙地達到最初定的目標。

想到這裏,謝岸長歎了一口氣,又喝了幾口水。

這麼一想,從前的生活還真的是稀裏糊塗。

他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沒有什麼是不敢正視的,譬如他這麼多年的心病,也可以在一瞬間得到醫治。

說不清是釋然還是沉重,但謝岸覺得自己終於不是那隻會縮在殼裏的蝸牛了。

他慢慢,慢慢地探出一個觸角,嚐試著去接受陽光,接受雨露。

以及一個彩色的夢。

屬於他謝岸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