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南疆開始躁動起來。
無數人從四麵八方驚起，有托孤帶幼的凡人，也有步履闌珊的修士，他們在南疆人或同情，或敵視，或複雜的注視下，從東，西，北三個方向離開南疆，重回他們的故地。
當然，也有人在南疆安家落戶，不走了，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收拾行囊，依言離開。
並且，東，西兩域人居多。
而這一次，敕天院以楚墨白的名義發布了詔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幹預他們離開，否則，殺無赦。
所以，雖然燥亂，卻也平靜，沒什麼公報私仇的事發生。
夜。
敕天院頂院，摘雲樓。
這裏原本叫‘追風樓’，是他跟沐玲血假扮的沐玲瓏成親的地方，後來沐玲血暴露，好事被攪黃後，他嫌那個追風樓名字穢氣，便改成了摘雲樓。
此時，雲氤霧繞的閣樓內，楚墨白半躺在樓欄上，右腿搭落在外，左腿彎曲，斜靠在一根雲紋柱邊，一邊打量著山下那風風火火的夜幕，一邊暗自出神。
他想去給千年前的自己尋個交代。
但又怕回不來，所以，趁著四方暫定，他先給當下的自己留了一個交代。
如果萬一事有不諧，有那四個家夥護佑，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也能有個稍微好一點兒的下場。
至於這些準備有沒有用，她們最後能否逃過一劫，他隻能說已經盡力了。
畢竟光人的強大，讓人無法忽略。
“我跟你一起吧，反正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也是多餘的，還不如跟你一起去緬懷一下過去。”
兀的，他懷裏響起了一道低語，從失神中回神，看著懷中黯淡碎散的雞蛋，輕聲一笑。
“算啦，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呢，就留在這裏吧，萬一我回不來，也有你幫我看著它們四個。狼王，莫語嫣雖然實力尚可，但腦子不太好使，我要是有什麼閃失，怕是玩兒不過那幾個老怪物。”
“好吧。”
探手入懷，將雞哥從懷裏取出，上下顛了顛，他隨手一拋，扔進了自己的儲閣。
隻是，在破窗而入的那一刻，雞哥猛地頓住，顯化成影，扭頭看了過來。
“喂。”
“？”
“小心點兒。記著我的話，別勉強！”
微微一笑，楚墨白沒有回答，而是在它凝然的注視下，翻身而落，步入了院外的夜幕中，轉瞬消失……
“替我照顧好她們。”
原地，金影漸凝，化幕成紗，久久無言。
…
經過十數日的折騰，南疆漸漸平息了下來，該走的走了，不想走的留了下來，最後殘留的，就是一股無言的壓抑與感傷，到處是離別的壓抑，站在敕天院門前，眾人看著彼此，心下也不禁暗自緬懷。
對於月無蕸，柳魅兒來說，眼前這些整裝待發的人是陌生的，也是複雜的，多日的朝夕相處，一些本該是生死仇敵的人也在因緣際會下成了無話不談，舍命相依的親人。
而對於白菲菲，沐玲瓏，以及雲薇薇等人來說，這裏的一切是值得留戀的，畢竟，她們來時的路有太多的苦難與悲傷，遠沒有這裏祥和安寧。
可現在，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不過，沒人遲疑，因為她們明白，對於這裏的人而言，她們始終是外人。
“保重！”
“保重。”
無言的沉默，換來的是兩句壓抑的珍重，紅腫的眼眸定定的看著彼此，相視一笑，轉身各自離開。
遠方，一人孤立，麵色平靜，眉眼帶笑。
“我們走了。”
“嗯。”
看著眼前這個黑不溜秋，滿身黑紋的人，沐玲瓏，白菲菲噗嗤一笑，笑著輕捶了對方一拳，相擁一禮，轉身離開。
隻是，轉身的那一刻，卻被身後之人叫住。
“等等。”
“？”
兩人不解，回眸凝望，楚墨白嘴唇動了動，默然一歎。
“沒事，去吧。”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白菲菲搖了搖頭，率先轉身離開。
一側，沐玲瓏定定的看著他，眉頭暗皺，良久，才在楚墨白的示意下咬牙離開，隻是眼底的隱憂一直密而不散，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良久，當兩人消失在茫茫人海，楚墨白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身側的莫語嫣，將目光落在了敕天院外靜立的月無蕸一眾。
四目對望，許久無言。
“行了，我也走了，等我建好白夜天都，我就回來接你們！”
笑著擺了擺手，不等月無蕸兩女開口，他便將目光看向了四周目光灼灼的敕天院一眾。
遠方山下，還有無數南疆修士靜立，對他躬身而立，臉色恭敬。
“各位，紅塵路遠，來日方長，若有緣，我們紅塵再見！”
話落，在身後莫語嫣，狼王一眾的牽引下，他長身而起，化作數道流虹，帶著此起彼伏的獸嘯直衝雲霄。
四方，眾人長身而拜！
“恭送尊主！”
…
不枯林中，楚墨白止步，身後莫語嫣，狼王相隨，白夜城相隨而出的四家子弟則自動脫離，在楚墨白笑而不語的注視下，各自躬身離去。
臨走時，林妙妙欲言又止的看著他，良久，對他躬身一拜，雲薇薇則難得的蠻橫了一回，狠狠的在他嘴裏印了一個血紅的牙印後，扭頭瀟灑離去，雨沐則默不作聲的寬身一禮，臉上沒什麼表情。
不多時，此間便剩下了一眾半人半妖的妖物，以及狼王，莫語嫣。
看著眼前垂首而立的諸多身影，楚墨白砸了砸嘴，將唇邊的一抹血跡抿去後，靜立在了一旁，沒有言語。
此間一時沉寂了下來。
直至天邊陰雲散開，撲出一道紫色流影，浮落在他麵前，他撇著嘴，打量了一眼對他笑而不語的紫色光人，轉頭看向了眼神莫名的狼王，莫語嫣。
“好了，我也該去做我的事了，就到這裏吧。”
“保重。”
狼王沉聲一禮，楚墨白拱了拱手，看了一眼僵著臉，一言不發的莫語嫣，在對方沒好氣的怨念下，嘿嘿一笑，跟著身邊紫色光人化作流影，消失在原地。
莫語嫣沉默，看著他消失的地方。
良久，良久……
…
天墓，紫極宮。
紫極殿前。
“你到忍的住。”
天乩靜立在殿門處，看著眼前緩步而來的人，眼帶揶揄。
楚墨白打量了一番身邊散化消失的碎影，轉頭看向了眼前人。
“習慣了。”
天乩訝異，想從他的眼中看出點兒什麼，但除了平靜還是平靜，看不到一點兒波瀾，良久，啞然一笑。
“雖然是廢話，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真舍得？”
楚墨白一滯，若有所悟的看了一眼對方，轉身打量起了四周荒涼死寂的仙宮瓊樓，灑然一笑。
“巧了，我正好也想問你一句，真值得？”
天乩滯然，隨即默然。
是啊，值嗎？
相比於楚墨白為了昔年舊怨，舍去現在所有的美好放手一搏，他的處境其實更尷尬。
對他自己而言，也許值得。
可對於那些因他一己之私而故去的亡者呢？
不由得，他想起了當初第一次接引楚墨白在此，用昔日部下殘魂嚐試奪取幽煞珠的一幕，想起了沐玲血最後那泯然一笑。
微微失神。
良久，他才一歎，斂去了眼底的揶揄，也斂去了心底的猜忌。
“九尾跟你說了麼。”
“九尾？”
楚墨白一愣，天乩一笑。
“你口中的那個土雞。”
“哦。有些說了，有些，它說它也不清楚，讓我來問你。對了，怎麼突然有興趣說這些了。”
楚墨白有些詫異，天乩則坦然一笑。
“怕你做個糊塗鬼。”
臉一抽，楚墨白僵在了原地。
“你丫還真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