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層

從小我就能看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小時候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經常和我爸媽說起,他們帶著我到鎮上的神婆那裏看了好幾回,我家也成為神婆那兒最經常的常客。

到現在我依舊記得那個老太婆的模樣。

黃褐色的麵皮像一張幹枯的紙,銳利的眼睛和她蒼老的外表極其不符合,她嘴巴裏總是念念有詞,看著我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裝神弄鬼。”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時候小聲嘀咕的話,明明隔了老遠,結果那老太婆好像聽見了,用陰陰森森的眼珠子盯著我,盯的我頭皮發麻。

老太婆對我爸媽說,我是天生的陰陽眼,天生就能看見陰靈之物,把我爸媽嚇唬的她說需要什麼就立馬的買什麼。

她說她法力不夠,封印不了陰陽眼,隻能給我寶物辟邪,讓邪祟沒有辦法傷害我。

老太婆從抽屜裏拿出一串木頭珠子的破手鏈,得道高人似的風輕雲淡道:“一千。”

那個時候,我吃個五毛的冰糕都困難,她獅子大開口,張口就是一千!

我使勁兒盯著那串價值一千的金疙瘩寶貝,看上去平平常常,就是一根紅繩串著一溜黃褐色的木珠子,給我當彈球都嫌難看。

就這麼個玩意,敢要我一千?

我狠狠盯著老太婆,她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爸媽咬咬牙,最後一番苦苦討價還價,以八百元成交。

把手鏈戴到我手腕上的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心頭在沉重的滴血。八百的手鏈,夠我吃多少一毛硬糖!

老太婆隨隨便便幾句糊弄的話就得了八百塊,這行當未免也太掙錢了些。當時我就想著以後要是我也能幹這行就好了,天天生意自動送上門,錢嘩嘩的。

正因為這個原因,後來的我才要死要活的求著老太婆教我。現在想想,都是冤孽!我這輩子最不該碰的東西,就是這一行。

“一定要隨身帶著,千萬不能取下來,更不能弄丟了。”

老媽千叮嚀萬囑咐,我能從她的眼神看出來,她也心疼那一千塊錢,隻不過在錢和兒子的安全之間,她選擇了我。

哪怕可能隻是假的。

老太婆說,不管你看到了什麼,都裝作沒有看見。不要搭理它們,更不要和它們說話。記住,千萬不能和它們說話。

“說了話會怎麼樣?”

“嗬嗬,它們會一輩子纏著你。”

她沙啞的嗓音似笑非笑,陰冷的模樣讓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其實我就是想想而已,每次真的看到它們鮮血淋漓模樣的時候,這種欲望就被嚇得煙消雲散。

我很聽話,每次看到它們都裝作沒有看見。有好幾次一些腦袋被壓扁畸形、奇形怪狀的人笑嘻嘻貼著我的臉的時候,哪怕強忍著嘔吐的惡心我也忍著。

它們以為我和別人一樣看不見,也沒有糾纏過我。手上的珠子一直沒有實驗功效的機會,因此我十一歲那年以前一直認為老太婆是個忽悠人的騙子。

轉變從我十二歲開始。

我們村北頭有一個打仗時候留下的炮樓,用那種特別大的、四四方方的土塊堆砌而成。不像現在的豆腐渣工程,那座炮樓尤其結實,有一年下暴雨淹了村子都沒能把它衝垮,村子裏人都說是毛主席庇護。其實不就是大門上頭刻了一行毛主席萬歲,我自己覺得著實和毛爺爺沒什麼關係。

炮樓有三層,從來沒有人進去過,更沒有人知道裏頭是什麼樣子。除了老村長。

炮樓離我們村的小學很近,放學回家來來回回總能看見它。有一次我就突發奇想想到裏頭看看是什麼樣子,於是我叫上幾個當時玩的比較好的小子,我們合計著闖一番。

白天去肯定不行,被大人抓到會被揍的,晚上才是最好的時機。

當時我們才小學六年級,幾個人紮堆到一塊兒盤算著要帶什麼東西進去。首先我們需要手電筒,裏頭黑漆漆的鐵定沒光,至少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裏麵有光。

接下來我們要帶一些防禦工具,萬一碰上什麼不該碰到的玩意兒,我們總得保護自己。斧子?太沉了。匕首?家裏頭沒有。最後經過商量我們折了幾根樹枝,拿上削鉛筆的小刀出發了。

我們選擇的是星期五的晚上,我和王鐵蛋、周宇還有劉鵬征四人幫趁著月圓星稀到了那一片炮樓低下。

其實當時安排的很合理,你想啊,周五晚上探險到了第二天累了就可以直接回家睡個地老天荒,多好。

提出這個英明神武決斷的時候,鐵蛋他們崇拜的眼神看得我飄飄然。

那時候的路都沒有鋪水泥,走在泥土地上鞋底和沙子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和著格外寂靜的夜色和偶爾幾聲老鴉淒厲的嘶鳴,莫名的大家都心頭發冷。

當晚是圓月,碩大的月亮有些朦朧地掛在天空中,像一張死人灰暗的臉。一兩顆星星圍繞周圍,大地上籠罩著灰蒙蒙的暗色,如同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霧氣。高大的古老炮樓佇立在夜色蒼茫中,死寂、幽涼,猶如一隻模樣畸形的鬼用陰森森的眼珠子盯著我們。

彼時是秋季,夜風吹的我們哆嗦。

雖然對周圍的景色有些害怕,但是我們都要麵子地硬撐著不開口說走。

捏了捏手中的小刀,我和濤子對視一眼。濤子從口袋裏掏出鑰匙——他爺爺就是村長,炮樓鑰匙的保管人。這是我們慫恿他從他爺爺那兒偷來的。

看了看四下沒人,我照著手電筒,濤子顫顫巍巍開了鎖。

我以前在我家見過舊時代的鎖扣,窮人家用的是那種巴掌心大小、四四方方的鐵疙瘩,中空用一個長長的鑰匙打開。炮樓上頭的鎖明顯是現代常見的玩意兒,估計是後來人給換上的。

木門不知道多少年了,門板上風水雨淋慪壞了一層黃褐色,推開它的時候門軸轉動發出悠長的吱呀,像是在召喚什麼似的,帶著陰森森的譏諷,譏諷我們這些擅自闖入者。

踏進門檻的第一反應,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驚心動魄的黑。

唯一的光亮來源於我們手中老舊的手電筒,假如此時手電筒出問題,我們一個個都得陷入不見光明的陰暗中。